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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曾经,他以文字为生;曾经,他只埋头于工作;曾经,他毫不关心家人;曾经,他也从未感到过孤独或绝望……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倒下,病入骨髓,躺在床上,说不出,写不动,极度抑郁,生无可恋……
渐渐地,他开始体会亲情的温暖,他开始发现自然的美丽,他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他开始洞悉人类与人性的蒙昧……
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他,在与病魔作斗争的同时,写下了这本笔笔含情字字有痛的“死亡”日记。或许,本书并不能教你如何面对死亡,但它一定会给你继续生活的巨大勇气和力量。
內容簡介:
剑桥大学莫德林学院院长亚瑟·克里斯托弗·本森坚持写日记20年,为后人留下了一笔400万字的巨大精神遗产,而本书正是他在病中的四个月内所写下的日记节选。全书共66篇日记,每篇都围绕“死亡”这个永恒的命题展开,作者结合自己病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从不同的视角和事件切入,深入探讨了一个个关于人性的优劣、关于心灵的成长、关于生命的意义等方方面面的问题,是一本非常引人深思和觉醒的哲学日记。
關於作者:
亚瑟·克里斯多夫·本森(ArthurChristopherBenson,1862~1925)英国著名的散文家、诗人、作家,剑桥大学莫德林学院的第28届院长。他的父亲是19世纪末坎特伯雷大主教爱德华·怀特·本森,其舅舅是著名的哲学家亨利·西奇威克。因此,本森家族富有文化和著述的传统,也很自然地遗传到他身上。但不幸的是,同样遗传在他身上的还有家族性的精神病。他本人患有狂躁抑郁性的精神病,虽然身患疾病,本森仍是一位杰出的学者和多产作家。他曾就读于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的国王学院,并在1885~1903年间,在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的莫德林学院讲授英国文学。1906年后,出任格雷欣学校校长。1915~1925年间,他担任莫德林学院院长。
他的诗歌和散文著述颇丰。令人惊叹的是,他在人生最后的20年间,每天坚持写日记,写下了世上最长的400万字的日记,给世人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思想遗产,代表作有:《仰望星空》(At Large)、《自由之旅》(Escape and Other Essays)、《大学之窗》(From a College Window)、《圣坛之火》The Altar Fire)、《为师之道》(The Schoolmaster)、《剑桥论道》(CambridgeEssaysonEducation)、《阿城信札》The Upton Letters 、《我心无惧》(Where No Fear Was)、《安静的家》(The House of Quiet)、《岛上之思》(The Silent Isle)、《静水之旁》(BesideStillWaters)、《追随本心》(Along the Road)、《生命之泉》(Water Springs)、《美丽金线》(The Thread of Gold)、《彼日此时》(Meanwhile)、《思想者说》(Men of Might)、《论罗斯金》(Ruskin,A Study In Personality)、《曙光中的少年》(TheChildoftheDawn)、《障山及其他故事》(TheHillofTroubleandOtherStories)等。
內容試閱 :
6月19日
他们告诉我,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可这又是多么神秘的经历啊!记忆可以如此加以消除,就像石板上写的字被黑板擦擦掉一样。一个人的思想好像是更紧密地缠结在一起,而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与身体融为一体。当我们处于睡眠状态中时,似乎存在着某种隐秘的意识,但人的记忆好像又不是身体上的事。我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并没有在我的身体上留下多少痕迹。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原先的我和现在的我并不完全是同一个人,对所发生之事我竟然没有任何意识。
一个人的死亡体验是指这个人的意识悄悄地溜出了他的身体,但他的思想和记忆肯定仍然是他自己的。我经常想,如果关掉所有的感觉渠道,死亡会使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对所有的印象没有知觉,处在又聋又瞎的隔离状态。我总是相信身份的保留,有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死者的灵魂没有力量与活人的灵魂进行交流。其原因也许不在于遭受死亡的灵魂不得不了解其所处的新环境,就像刚刚降临人间的孩子,在出生后的前几个星期或前几个月里,对外在的印象没有多少感觉。意识在婴儿的精神里,他们显然全神贯注于其自身的感觉。而事实上我毫不怀疑,孩子的知觉其实正处在最强烈的阶段。因为我们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知觉会逐渐变得迟钝。但几个月大的孩子似乎没有理性和回忆。我常常感到疑惑,他们的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所以我想到,人在死后也许有一段与此类似的时间,灵魂需要了解其所处的新环境,通过新的理解渠道获取知觉,以新的观念逐渐获得感悟。
但是,如果是这样,当死了一段时间以后,死者的灵魂已经领悟了新的知觉,我们为何还是不能意识到死者灵魂的存在?难道是死者灵魂的记忆,随着人间记录仪的毁灭而遭到了破坏?这是一种可怕的想法—所有美好的、储存起来的思想财富,所有的爱和希望、快乐和美丽、知识与力量,都会像缭绕的薄雾般逐渐消失,这无疑会造成死者的灵魂与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但却依然意识不到自己做过的、思考过的所有事情。就我的亲身体验来说,记忆受损的情况似乎就符合这种解释。
他们告诉我,1月27日上午,我写了几封信。大概中午12点,我出去散步。从前门到路边这段路并不长。紧挨着大门有三棵很不错的欧洲赤松,树上面爬满了常春藤,不过藤蔓的缠绕严重影响了赤松的生长。一两个月前,离树根较近的藤的茎叶已经被人仔细地剪去。这时的常春藤就要死了,叶子变成褐色,开始枯萎。园丁拿来长梯子,靠在第一棵树上,正在剪缠绕在树干上的枯萎藤蔓。他们告诉我,我当时就站在那里望着园丁干活。园丁收拾好第一棵树上的藤蔓后,从梯子上下来,把梯子靠在第二棵树上。这时,我走过去向园丁表示,自己想试着干一会儿。我踩着梯子爬了上去,离地面大概有20英尺高。园丁并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认为,当我爬上去准备剪掉缠绕在树枝上的藤蔓时,我的脚踩空了梯蹬,瞬间滑落下来。而当我又试图重新踩上去时,身体失去了平衡,我仰面跌倒在地。他说,我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喊叫,稍微向上抬了抬身子,把手伸向头部,接着就失去了知觉。我的脑袋受到了撞击,顿时昏了过去,但这还算是伤得最轻的地方。有人跑过来帮忙,和园丁一起把我抬进屋里。大家找来医生,给我进行了诊治。我的两条腿瘫痪了,有人担心我摔坏了脊髓。医生则认为我可能活不过当天。在随后的一个星期里,我仍处于时重时轻的昏迷状态中,气息奄奄。但关于所有这些事情,我一点儿都回忆不起来了。
6月25日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无力地挣扎着,想恢复生机。我依然认为自己可能会死,但不再时刻期待着死亡的来临。回到我身边的第一个情感就是喜爱之情,而这种感觉的主要表现形式就是怜悯之情—他们显然过于忧虑我的伤病。但在我看来,这似乎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他们对我无微不至地照料,我当然应该表示感激。单单看在我给他们增添了那么多麻烦的份儿上,我也应该表示歉疚。我不止一次地试图用言语表达出来,甚至想解释,如果一个人已经清空构成生命的所有要素,似乎就不值得人们再把那么多的感情倾注在他身上了。在我失去知觉却没有死的时候,我仍然有着同样的懊悔感觉。我似乎是那么疲惫不堪,甚至不希望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即使是死而复生,也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奋力攀爬陡峭岩壁的可怜虫,生怕被高涨的潮水卷入海底—潮水打湿了我的双脚,我竭尽全力又往上爬了几英寸,可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还是向我扑来。我竭尽全力抵抗,或者去坚持似乎是不值得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早晨,我突然开始意识到,潮水已经退去,我有了活下去的意志和渴望。虽然有时还会陷入昏迷,但在我醒来之后,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奇妙地消失了,而我也不再怀疑自己希望活下去了。从那之后,我身体的状态似乎恢复得越来越好,进步越来越快,内心里原有的兴趣也又回来了。我开始急切地想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有人为我读报—尽管经常有人这样做,但我似乎还是不能集中注意力倾听读的内容。然而,哪怕只言片语对我也有所帮助,听上去就像悦耳的音乐,唤起我一连串漫长而又模糊的意识。
接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睡不着觉。望着昏暗的灯光,听着钟表滴答地响着,我开始回忆起往事,许多情景逼真地在眼前重现,真的令人难以置信。有时候,一些早已作古的人也出现在我面前,向我微笑,对我说着什么。
我又变回老教区长住所里的一个孩子—我就是在那里出生和长大的:我在宅邸的一个又一个房间里徘徊,看看墙上的画,架子上的书,房间里的陈设和家具;我在大阁楼里玩耍,老房子的味道、新出炉烤面包的麦香、摆放在贮藏室搁板上苹果的清香,一起向我袭来;我漫步在花园绿草茵茵的小径上,置身长满嫩绿叶子的落叶松人工林里,闻着那扑鼻而来的芳香气味;我看见花坛里盛开的鲜花,听到突然飞过来的双翼昆虫发出的嗡嗡声,还有那古朴的墙砖和小路上铺着的石子。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如何便在自己的脑海中留下了这样不可磨灭的印记。
接着,我看到自己又变成学校里的小学生:我在高大的宿舍楼里闲逛,望着那里巨大的壁炉,一个个满是灰尘的隔间;我坐在古老的教室里,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沾染了墨汁的课桌,上面刻着上百个学生的名字;上晚课的时候,我来到灯火通明的小教堂,那里坐着一排排的小学生;我听到管风琴奏响的乐曲,轻柔而又打动人心,还有学生的合唱。多少已被遗忘的场景又重新展现在我的面前!再一次生活在其中,有的经历让我感到轻松愉快,无比幸福,有的则让我感到可悲。再一次体会到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痛苦,我谴责自己做过的糊涂事、对一些事的冷漠态度以及不近人情的处世方式。我为自己荒废的美好时光、自己的任性和冷漠感到懊悔。现在看来,做一个坚强的、勇敢的、奋发的人似乎是多么容易的事啊!
有时,我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大学生活,那里有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事—因为大学校园里有更多的自由:我记得那愉悦的自由生活,欢快的交谈,激烈的户外活动,开心的篝火晚会,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非常活泼地聚在一起。
但记忆奇特而又固执地转向了我更早的岁月,以苦中有甜、甜中有苦的感觉做着更迭交替,这一切在那时候似乎是那么平常、那么显而易见,我的身边到处都充满着爱:我看到父亲走进幼儿园,身体健壮、神采奕奕的他带我出去散步;我看到妈妈带着我,在林荫小道上教我学习走路,参加一些简单的节日活动;我看到庄园府邸的大草坪上,高大的梧桐树下摆放着茶桌,善良的人们欢聚一堂,三五成群地交谈着简单生活的乐趣和爱情,孩子们则兴奋地四处玩耍,非常快活。
我又回想起假期在海边或山林里度过的愉快而漫长的日子:我闻到大海那湿润的咸水味道,听到海水冲向沙滩的声响,看到海边岩石间溢满的潮水潭;我看到从早到晚,人们常常漫步在沙滩上,或在失事船只的残骸里寻找小宝贝,抓一些漂亮的小虾、小蟹,回来放进玻璃缸里。
在只能沉默的时刻,还让我感到悲伤的是,我能想到童年的那些事儿:那时年幼无知,常常在不经意间做一些让脆弱的小动物们—小虫子、小蟹子、小蝴蝶等—感到痛苦的恶作剧,虽然不是存心的,却把小动物当作寻开心的玩具,去捕捉、玩弄、伤残、杀害它们,而这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童年时代缺乏富有想象力的同情。我不知道该用别的什么办法来教育孩子们。在老一点的、比较严肃的儿童故事书里,爸爸掐着汤米的脖子,责备他伤害了甲虫。汤米一点儿也不懂得这么做就是伤害了甲虫,反而认为爸爸对自己太粗暴了。儿童“以自我为中心”的理念让他们只关心自己,因此无法在自己与外界之间顺畅地建立关系。成年人可以通过惩罚式的恐吓或装出生气的样子让他们服从,但孩子们并没有理解公正公平的观念。当孩子觉得某件事情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时,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在这些时刻,我想到的是,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似乎都是那么不必要、那么粗暴、那么偶然、那么不均衡、那么放纵地分布着,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徒劳而又无奈的悲伤。无论如何,疼痛并非我们所认为的不幸。那时候,只要我们感觉到自己在获取什么东西,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但仍然是值得的!不过,那时的疼痛之中没有希望的种子,它们看上去只能使人难以自持、懦弱、精神受损,毁掉我们的幸福。除了在疼痛消失时可以让我们有一种升华的欢乐感觉之外,也许我们得不到其他任何回报。不仅如此,疼痛还会让我们产生不可名状的恐惧和绝望,对神秘可怖的世界一下子害怕起来。
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我本人遭受的疼痛并不多。有时我能隐约感觉到疼痛,有时是极大的不安,有时则是焦躁和不耐烦,但我很少经受那种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因为我可以反思最近发生的一些怪事,而且我开始反思的东西越来越多。假如经受太多的疼痛就会不知所措、思维混乱的话,我就只能被笼罩在惊恐和痛苦的迷雾中而困惑无比。可是现在,随着体力的逐渐恢复,生命意识的缓慢提高,我开始能够平静地直视这段经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连贯地进行思考,说出自己的看法,但随着逐渐意识到我曾经的确站在死亡之门的边缘,我打算尽力把自己曾有过的一些体会记下来。我将尽可能清楚地回顾自己的遭遇,但首先我要说明的也许是整个事情当中最重要的一点:对临终之人来说,死亡并没有那么恐怖。死期将至,死亡似乎是世界上最简单、最自然的事。啊,我像以往一样害怕受罪,但是并不怕死。或许在身体健康的时候,深度思考死亡似乎是无法忍受的、丢脸的事。人们想象着自己不情愿地被拽入死亡那敞开的大门里,发出了抗议,可还是被强行拖了进去,就像《天路历程》中把主人公“基督徒”强行送入山门一样。但是没有什么不情愿、恐怖、不公正的感觉,这个过程不过就像是睡着了—不会怨恨意识的暂停,相反,会满意地把死亡当作自然的事情欣然接受。其实,即使是死亡本身也是如此。
6月29日
当我回顾自己面临死亡的经历,自问在那些黑暗的时刻我所珍爱的难忘往事是什么时,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了。
我根本不会把自己获得的成功放在心上,也不会在乎自己取得的地位,更不介意自己曾不间断做过的一些慈善工作—所有这些事情似乎都是不真实的、非实质性的。我甚至不愿意去想自己已经断断续续地努力侍奉我的神,认识我的神,跟随我的神。在那个时刻透露给我的是,我不可能还有什么别的方式来这么做,我所有的生活,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过是对至高无上的思想和意志的一种微小表达。我真正在乎的是自己曾有过的愉快想法、我曾做过的一些善举以及我所赢得的爱。我很高兴有时候自己能克服天生易怒的秉性和自私带来的焦虑,对有些事说过宽容的、动情的话。诚实和审慎,这些似乎没有问题。但让我有压力的是,我觉得自己在感情方面的行为还有待改善,以往做得不够,还应该更无私、更体贴一些。
有些小事,我早已忘记的或已得到原谅的,我觉得还没有让我产生悲伤的悸动。例如,我记得在不久前的一天上午,妹妹拿来几份报纸,希望听听我的意见。我正被自己的工作搞得焦头烂额,听到她的召唤,我便说我没有时间管这样的事。妹妹把报纸收好,微笑着说换个时间也行,而我继续埋头工作。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事情,现在都被我回想起来了。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些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我不知道。我只能说这样的事对现在的我而言,是应该特别注意的大事。
我满心渴望的是有人爱我,记住我,为我感到惋惜。我希望去世后,至少应该在一些人的心里留下甜蜜温馨的记忆。令我追悔莫及的是,自己过于专心致志于工作上的事,而很少抽时间做些让他人的生活更甜美、更幸福的事。如果能死里逃生,我觉得自己应该变成一个不同的人。可是,我活过来了,但却没有—哎呀—像希望的那样,变成一个不同的我。
7月15日
关于死亡、上帝或生命的这些想法是可怕的、无法解脱的。它们像忙碌的苍蝇围着无助的,甚至过于虚弱而无力抵抗的生物那样围着我,嗡嗡地转来转去,黑暗变得越发浓厚,不可穿透。
我曾读过的一本书里扬扬得意地讲道,生命是一种缓刑,又说这能解释所有事情,但它解释不了万事万物。这个理论很可能是这样:一个人正当青春年华,上帝突然把他打倒,并说道:“喂,不顺心时就随遇而安吧。”头昏眼花、不知所措、抑制自己的呻吟,受害人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量,继续挣扎着往前走,可上帝再次把他打倒在地。
惩罚,有效的惩罚,并不是在恰当的时候运用到某些人的身上,而是等到人们出于习惯而变得麻痹之时才给予,这样的惩罚显然来得太晚了。有些人仍然继续做着邪恶的事,却从来没有受到惩罚。惩罚不会落到合适的人的头上—天真和粗心大意的好人往往比谨慎而又深思熟虑的坏人受到的惩罚更严厉一些。此外,如果是一种缓刑,上帝就是站在争斗双方的两边的。他允许诱惑的存在,然后告诉我们必须感谢上帝,因为上帝同时还赋予我们抵御诱惑的力量—如果他没有给予我们这种力量,那又会怎么样?有些人,由于天生就是乐天派性格,就可以仁慈地、诚实地、无私地、同情地、欢快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为种族的希望。但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因为遗传的倾向,他们不可能这样生活。但是没有人敢说,为了获得更多这样优良、美好的天性,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糟。其实,从内心讲,我们最深切希望的是,随着世界的发展,被选出的精英数量不断增长。可上帝为什么没有快速提高这个数量呢?于是我们被迫作出假设,认为一定是有新的生命妥当地平衡着旧的生命,因为假如不存在着另一种生命,生命的不均衡性和不公平性就是难以忍受的。如果生命真的是一种缓刑,我们就应当尊重那些受到诱惑最多的、受苦最重的、最快乐的人。但是我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说到的和想到的受苦是作为罪恶的影子的。如果我们的信仰是真实的、有活力的,那么,当我们的朋友遭受痛苦和受到惩罚之时,我们就应当与他们一起欢喜;而当我们看到朋友的生活富裕、幸福、没有烦恼之时,我们就应当克服焦虑和怀疑。而如果我们同样试图站在斗争双方的两边,那就只能半心半意地去战斗,不知道我们要服从的是哪一个主。
7月16日和17日
在我们这个以奇特方式构建起来的世界里,有许许多多的孩子未等长大成人就夭折了。面对这样的现实情况,继续主张生命是一种缓刑的理论是很困难的。我不知道具体数目有多么庞大,但是我猜测,与任何其他年龄段相比,在出生后两三年里死掉的孩子是最多的。那么,严格地从平均数上来分析,我们构想出了人类正常类型的理念,并由此得出结论:人类的正常寿命确定为只有一两年的持续时间,而在某些情况下,寿命则反常地得到了延长。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我们都认同,特别健康的人,除非遇到了威胁生命的事故,否则他们的一般寿命是七十岁以上,可是,只有少数人能够活到这个岁数。现在不难看到,所有的人类在思想和力量没有达到成熟前,我们或许有理由认为,我们一生都需面临很多的考验,而且它们是为完善性格而设计的。但当我们认识到有成千上万的人,甚至在根本就没有获得智力意识前就死掉了,更有成千上万的人,还没有等到完全成人就离世了,他们的行为靠的是本能,而不是处世原则的指导。面对这种情况,生命是一种缓刑的理论当然就不攻自破了。如果生命旨在培养性格,以便让我们以某种方式适应未来的生活,那么,数百万的人没等开始体验任何有助于性格发育的经历,就已经死了,死亡潜在的目的是什么呢?假如我们真的相信生命缓刑理论,那么,我们几乎一定会相信东方宗教的轮回教义,并会将其当作一种推论。所谓轮回,就是指每个个体人格的生死相继。可即使如此,怎么来解释即将到来的那些生命?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能存在几个小时或几天,留下为失去孩子而悲痛欲绝的父母在那里捶胸顿足。
如果我们的推理能力真的能把我们的诞生与动物的出世区分开来,那我们为什么服从相同但无法说明的定律,即生育出数百万的生命,却只能将其中的少数抚育成人?
假如我们从纯粹的理性出发来探究这个问题,很自然地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两大定律在起着作用—第一,巨大的创造力定律,根据某些明确的规律竭尽全力地培育生命;第二,跨越这个定律的第二大定律,尽管的确没有创造力那么强大,其力量也是令人感到恐怖的,即在竭尽全力地抑制创造力,致使创造力达不到其应有的效果。显然,这是纯粹理性的推论。然而,有一种深刻的直觉似乎拖着我们去相信定律的统一性。于是我们察觉到,维持生命的唯一通道就是牺牲另一个生命。假如我们发现,创造能量定律充分考虑了地球维持生命的质量,经过精心计算生产生命个体,那么,没有哪个生命需要侵犯另一个生命,这样所有的生命都有了生存的空间,食物可以满足所有的生命个体维持生计,我们也就用不着怀疑定律的统一性了。但是当我们离开植物世界,不以其他的生命作为自己的食物,生命似乎就不能维持自身的存在了。而在植物界,它们可以从我们认为的没有生命的元素,例如水和空气中汲取养料,统一性似乎是无效的,因为事实上,植物形式产品的产生与每种植物生存所需要的空间没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是说,在热带雨林,许多种子是不能长大成熟的,因为种子数量庞大,对雨林空间构成了压力,所以大多数种子只能死掉。这样,一代又一代的生命似乎并没有根据可供参考的地球资源来进行繁衍,也就是说,地球的承载能力是否可以维持所有生命的繁殖始终是个问题。
由此看来,这种结果就是让我们产生一种恐惧感,我们的生活并不那么安全稳定,我们的身边到处都是秘密的敌人和不怀好意的可怕势力,他们也许随时都能把我们消灭。无论采取什么防范措施,我们都只能将可能遇到风险的程度有限地降低。
没有哪个宗教体系,也没有哪个行之有效的道德法则能够,或者尝试着解释这些令人震惊的事实,哪怕是一点点解释也好。的确,可怕的是我们遇到现实情况而产生的可怕感觉,而不是事实本身。真的,似乎正是这种害怕的感觉让我们意识到,我们也许迫切地希望继续生存下去—非常迫切,是的,所以我们本能地情愿牺牲其他那些比我们弱小的生命,以便维持我们自身的存在。
而且同样,还存在着一种奥秘,这种奥秘令人痛苦,但是据此我们可以从外部环视上帝的设计,甚至悲伤地感到一种劝化,即假如我们有力量,我们本应该做出更好的安排。然而,恕我出言不逊,上帝似乎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照料所有他发起的、数不清的、艰巨复杂的计划。
恰恰是这种判断的本质才使我们无法得到平静和安宁,恰恰是本能暴虐地困扰着我们。真的,如果盲目地去追踪,这些本能往往自身就包含着死亡的种子。
啊,这是一张可怕的、难以解开的网,我们被卷入其中不可自拔。巨大力量的运转似乎马上就能威胁到我们的性命,最深刻的反抗意愿扎根在我们心里,那就是根本不想体验死亡。
然而,除非我们确实能够面对这些事实,否则我们没有希望达到目的。最为奇怪的是,我们知道的越多,我们对事物缘由探索得越深入,奥秘也变得越来越费解。
8月19日
今天,我一直在屋外的草坪上坐着。他们还不允许我行走,用椅子把我抬了出来。昨天夜里我睡得非常不好,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多梦。我梦见了很多人,与他们聊天说话。梦中我在异常的风景里漫步,高耸的黑色山脉下面是森林山谷。我看到一条宽阔的、琥珀色的大河,足有几英里宽,河水在悬崖处形成巨大的瀑布,倾泻着涌入一条狭窄的河谷。瀑布以一种雄伟的气魄一落千丈,但是有它的梦里却寂然无声。慢慢地我恢复了意识。我的房间有扇红色的百叶窗,上面挂着窗帘,但窗帘和百叶窗在顶部并没有完全重合,于是到了清晨,露出的缝隙看上去像是一把红色的剑身。这把剑在我最近几个月的生活里发挥了特别奇特的作用。当我生病发烧时,它在我眼里就像是握在天使手中的一把燃烧的剑,只是天使离我非常远。今天早晨醒来,我还在想那是什么,突然一股喜悦之情冲入我的心田—恢复健康的喜悦。对我来说,早晨醒来常常是我感到忧郁和悲哀的时刻—错误似乎不能挽回,希望似乎化为灰烬。但是,今天早晨我却是非常平和、非常欢愉地躺在床上,而且这美妙的心情陪伴了我一整天。
他们把我挪到花园里,我的心情依然不错。我不想看书或说话,只是好奇地四下张望。园丁已经修剪过这片草坪,我的身边就堆放着一大堆草,散发着芳香。花草和树木都是迷人的,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水,灌木丛里飘来一阵清爽的气息,充满着浓郁的泥土味道。我常常感到困惑,这样的场景为什么能让人感到如此轻松愉快。它带来的不是像花香那样令人好奇的甜蜜味道,而是那种即将枯死的树叶和要腐烂的树枝所散发的芳香,但却具有令人陶醉的新鲜,“原汁原味”。这是对未开化、野蛮的祖先的一种传承吗?—清晨,闻着树林的气息,我们的半野蛮人祖先穿着粗陋的衣服,手里拿着长矛,轻松愉快地外出狩猎。我常常觉得,我们内心最深处的一些本能,就是起源于非常遥远的古代和非常原始的环境。例如,在文明的岁月,打猎的乐趣,杀死猎物获取肉食的乐趣,就与打猎所获得的利益完全不成比例。当你用猎枪把鹧鸪打了下来,满足感荒谬地超过成功感。我敢说,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乐趣。
我坐在那里,一只有着明亮眼睛和光洁胸脯的知更鸟来到我的身边,围着我跳跃着,竖起羽毛,不时地发出清脆的尖叫声。我猜想,只有愚蠢的勇气才可能使它如此大胆。但是,很难想象这只鸟没有意识到我对它饱含深情的喜爱,也就是我对温柔的、警觉的、无忧无虑的小动物的同情。我要来一片面包,揉碎了,搓成小粒,轻轻地抛给它。知更鸟小心地叼起食物,飞到灌木丛,仔细地研究起来。妹妹告诉我,她确信知更鸟有其精心划定的活动区域,有其统治力的范围,禁止其他鸟闯入。我妹妹向前走着,把手里的面包渣抛向更远一点的区域来引诱知更鸟过去。为了方便它不受干扰地过去吃食,我们与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当它刚越过界线,这个区域的头领就怒气冲冲抖动着翅膀扑了过来,把这只知更鸟撵了出去。这些鸟真的让人感到好生奇怪。它们似乎在某些方面是那么聪明,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又是那么愚蠢。其次,人们不能与它们进行交流,哪怕是最低程度的交流都不行,除非能让它们养成某种不畏惧人的性格。然而,人们对它们的喜爱之情却是非常真实的,尽管它们无以回报。人们谈论动物似乎没有理由,只不过是盲目地出于本能。我敢肯定,鸟儿们确实能够做出推论,但是它们的心理过程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我很想知道,它们能意识到自己的本身、自己的身份、自己与其他生物的不同吗?它们应该很了解自己的同类,与同类在一起它们感到很安逸。
想象一下:一只鸟的生活!能够在任何时候飞离地面,跃上天空,俯视大地像是在看一幅地图,那该多么快乐啊!我们谁的眼睛能看到树梢?而鸟能看到。当大鸟儿张开翅膀在风中拍动时,飞得是那么稳当,不会头晕眼花。当然,我们人类已经发现了很多比飞行更奇妙的事情,但飞行是最奇怪的,而且每一天,我们周围都有数百万的生物在实践着飞行,似乎没有与此非常相似的技艺。电报、蒸汽机和摄影—如果你向一位罗马人描述这样的东西,他准保会冲着你大笑—这些东西在他看来是愚蠢故事里最没有意义的。然而,如果哪个先知告诉他,人类很快就会像鸟儿那样学会飞行,他似乎毫不怀疑,信以为真。事实真相是,我们不能天真地以为自己预先知道将往何处去,我们要行走的路早已为我们铺好了—我们谈论所有这些秘密的发现,而我们祖先谈论上帝的启示。然而,对这些大自然的秘密的揭示,对上帝思想的密切调查,远远不仅出于极大的不尊,而是以病态的心理证明古老神迹的记录。可是,我们以深沉的忧患意识考虑和讨论这些古老的故事,却以愚蠢冷漠的态度看待这些新的奇迹。唉,我们并不比知更鸟聪明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