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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民国人物大传套装(全三册)

書城自編碼: 2956314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傳記社会各界人物
作者: 张琳璋 王丰 关河五十州
國際書號(ISBN): 9787D24164398
出版社: 现代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2-01
版次: 1 印次: 1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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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袁世凯
★民国人物大传系列
★场面宏阔,人物众多,思想内涵深刻,是本书的鲜明特色
★以真实的历史为基,深刻揭露封建道德观念、帝王思想、特权意识的本质
孙立人大传
1、孙立人到底有多牛?抗战中他是国民党军级单位将领中歼灭日军*多的将领,有丛林之狐、东方隆美尔国民党集团中*杰出的将领的美称。蒋介石、宋子文、冯玉祥、戴笠,甚至美国史迪威将军都对他极度欣赏和推崇。中共*名将,林彪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2、孙立人人生浮沉、谜团重重、极度传奇。在国民党军遭黄埔系军官排挤的过往,戴笠对他由恨生敬转变的真相,抗战中他活埋日军之谜,与蒋介石、蒋经国交恶的之由,美国曾想用他取代蒋介石
3、珍贵历史资料,全面生动还原一代抗日军神的浮沉人生!大量历史资料,尤其是走访了孙立人的许多部下,通过真实的故事来揭开历史的真相,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可谓一部关于孙立人传记的扛鼎之作!
民国总理段祺瑞
关河五十州精彩开说民国大人物!
他是革命者痛恨的军阀,却誓死不当汉奸;
他是乱世的枭雄,又是六不总理,廉洁奉公。
他三造共和,是蒋介石极为崇敬的军政前辈。
去标签化,还原一个真实可信、有血有肉的民国总
內容簡介:
袁世凯
本书依据真实的历史事实,以生动细腻的描写刻画,塑造了窃国大盗袁世凯的艺术形象,再现了辛亥革命以后,民国初创时期,中国政治舞台上复辟倒退与反复辟的血腥惨烈的历史画卷,揭示了封建道德观念、帝王思想的根深蒂固、顽固反动,中国社会民主法制文明进程的艰巨性和复杂性。
孙立人大传
孙立人将军在国民党诸多将领中,是非常有特色,也颇为传奇的一代名将。他毕业于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有极高的军事素养。抗战中他是国民党军级单位将领中歼灭日军*多的将领,有丛林之狐、东方隆美尔的美称。
尤其在远征滇缅与日寇作战中,他战绩辉煌,这也为他赢得了极高的国际声誉。内战时他曾一度击败中共名将林彪。随国民党败退台湾后,他主持编练国民党军,也很有建树。但1955年,他遭蒋介石认定叛变被软禁,从此,关于他的一切事迹,也长期遭到国民党的雪藏,令人颇费猜疑。袁世凯
本书依据真实的历史事实,以生动细腻的描写刻画,塑造了窃国大盗袁世凯的艺术形象,再现了辛亥革命以后,民国初创时期,中国政治舞台上复辟倒退与反复辟的血腥惨烈的历史画卷,揭示了封建道德观念、帝王思想的根深蒂固、顽固反动,中国社会民主法制文明进程的艰巨性和复杂性。
孙立人大传
孙立人将军在国民党诸多将领中,是非常有特色,也颇为传奇的一代名将。他毕业于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有极高的军事素养。抗战中他是国民党军级单位将领中歼灭日军*多的将领,有丛林之狐、东方隆美尔的美称。
尤其在远征滇缅与日寇作战中,他战绩辉煌,这也为他赢得了极高的国际声誉。内战时他曾一度击败中共名将林彪。随国民党败退台湾后,他主持编练国民党军,也很有建树。但1955年,他遭蒋介石认定叛变被软禁,从此,关于他的一切事迹,也长期遭到国民党的雪藏,令人颇费猜疑。
本书从孙立人入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学习现代军事讲起,全面还原了这位抗日军神坎坷而辉煌的一生,解开了他身上的诸多谜团,如在国民党军遭黄埔系军官排挤的过往,戴笠对他由恨生敬转变的真相,抗战中他活埋日军之谜,与蒋介石、蒋经国交恶的之由,美国曾想用他取代蒋介石作者收集了大量历史资料,尤其是走访了孙立人的许多部下,通过真实的故事来揭开历史的真相,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可谓一部关于孙立人传记的扛鼎之作!
民国总理段祺瑞
民国初年,作为继清朝灭亡后被国际承认的中国政府,北洋政府的统治时期,是中国近代承前启后的一个重要时代,这一时期有着新旧秩序变更的动荡和混乱,但也是中国思想解放、踏入国际社会的开端,更是中华民族资本积累的黄金时期。而有北洋之虎之誉的段祺瑞,也是这一时期主导中国政坛的弄潮人物。
他曾助袁世凯练北洋新军,而后以此纵横政坛十五载,一手主导了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的内政外交。在革命者眼中,他是反动的军阀,但他于国家却有三造共和的功劳;虽出身行伍,却极为尊师重道;他于各派军阀间纵横捭阖、争权夺利,却又为政清正廉洁,颇具人格魅力,号称六不总理;他极重民族气节,即使在下野落寞之中,仍拒绝日本人以权势拉拢收买。
本书生动地记述了段祺瑞传奇跌宕军政生涯,如实还原了民国初年动荡而吊诡的历史风云,对于民国初年各派政治势力的角逐合纵也给予了颇为精彩的评说。对于段祺瑞,这位在旧道德熏陶下的军政界的精英人物,在新的秩序调整与时代大变局下,他的人性展现、他的作为与取舍、眼界与局限,进行了深入的解读。
關於作者:
袁世凯
张琳璋河北省保定市人,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近现代史研究学者。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梁启超》(上下卷)、《袁世凯》,长篇言情小说《志摩的恋》,长篇传记文学《瞿秋白》《马寅初与新人口论冤案始末》,长篇反腐小说《有色日记》,文学评论《中外散文名篇赏析丛书》(三卷)、《中国古今散文选讲》(两卷),散文随笔《史记阅读笔记》以及教育类专著六部。
孙立人大传
王丰,博士学位,台湾著名传记作家,蒋介石家族研究权威学者。历任台湾多家报社采访记者;《时报周刊》《商业周刊》《TVBS周刊》《新新闻周报》等杂志执行副总编辑及总编辑。两岸三地电视节目民国历史嘉宾及评论员,中央电视台《海峡两岸》《天涯共此时台海记忆》等节目评论员与嘉宾。受国台办邀请,参加2015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与阅兵式。作品有《蒋介石心传》《蒋介石父子1949危机档案》《我在蒋介石父子身边的日子》《宋美龄的美丽与哀愁》《蒋家恩仇录》《蒋介石死亡之谜》《宋美龄的台湾故事》等。
民国总理段祺瑞
原名赵劲,畅销军事纪实文学作家,专注于中国近现代史研究领域,代表作有《战神粟裕》《彭大将军》《虎部队:国民党抗日王牌七十四军》《当关东军遇上苏联红军》《一寸河山一寸血》《战争从未如此热血》等,在读者中引起极大轰动,拥有粉丝无数。
目錄
袁世凯
第一章袁世凯蛰居洹上村张季直访友彰德府
第二章多情女蒙冤死鱼腹惹是非煽风点邪火
第三章庆寿辰洞房逢双喜惊事变群小话举兵
第四章天下大乱奸人智高一筹各方调度隐者阴谋出山
第五章摄政王内外交困徐菊人彰德密谋
第六章钦差大臣调兵遣将攻陷汉口屠城三日
第七章黑枪结果吴禄贞大权终归袁世凯
第八章秘密谋划闪电组阁软硬两手安排内线
第九章国恩深荷秘密卖主扫清北方巧施连环
第十章细雨拂尘孙文归来民国肇基舍我其谁
第十一章当头棒喝袁世凯恼怒孙文用兵汪精卫诋毁
第十二章袁世凯逼宫招招狠毒孙逸仙通电泄露机关
第十三章借刀杀人良弼殒命哭哭啼啼清帝退位
第十四章孙总统黯然谢任袁总统风光走马
第十五章批八字命算真龙天子揽大权挤垮第一内阁
第十六章真阴谋枪毙张振武假革命迷惑孙逸仙
第十七章黄克强发展国民党袁慰亭迎迓梁启超
第十八章国会竞选全线溃败独夫民贼又起杀心
第十九章罪恶枪响宋教仁殒命阴谋败露袁世凯耍赖
第二十章酒后真言志在独裁巨金收买反咬黄兴
第二十一章忽人忽鬼大耍两面秘密借款阴谋出兵
第二十二章步步紧逼逼人造反二次革命惨遭败绩
第二十三章扼杀民主天下袁氏一家言武装胁迫三选当上大总统
第二十四章袁主义以袁画圆分内外废约法以法废法定特权
第二十五章不堪愚弄熊内阁倒台权集一身政事堂颁令
第二十六章尊孔复古宣扬忠孝节义两面嘴脸加快帝制步伐
第二十七章阴谋公开激怒英雄将军强奸民意大耍流氓手段
第二十八章武装讨袁蔡锷誓师云南南柯一梦国贼龙驭归西
后记
孙立人大传
第一章 铁与血的性格型塑从私塾到弗吉尼亚军校的铁血教育
第二章 不开八行书 从排长干起13
第三章 一心救亡图存 岂知深陷是非圈21
第四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29
第五章 常胜军威震异域 中华魂光耀异邦49
第六章 惊天一击震倭寇 打垮久留米师团81
第七章 神秘之军麦利尔中美混合支队107
第八章 访欧美举世同钦见麦帅惺惺相惜133
第九章 孙立人、杜聿明因内战成死对头145
第十章 台湾练兵与蒋氏父子共结仇隙151
第十一章 美国刀锋下的蒋介石政权171
第十二章 五二四事件美国伸黑手245
第十三章 幽囚与平反279
第十四章 尾声与蒋介石父子的生死斗291
附录一 我远征军与军委会往来密电296
附录二 蒋介石与蒋经国、宋美龄等人往来密电309
民国总理段祺瑞
第一章 心中的秘密
第二章三句话推到了清家皇上
第三章怎么能是一回事
第四章我说了就不改变
第五章光荣篇章
第六章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第七章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八章莫负荒沙万里行
第九章悔青了肠子
第十章手无寸铁
內容試閱
袁世凯
第二十七章
阴谋公开激怒英雄将军强奸民意大耍流氓手段
冯华甫无礼!冯华甫无礼!
晚饭时候,袁世凯在餐桌前骂不绝口,咬牙切齿,态度凶狠。
二小姐吓得俯首而坐,只低头吃饭,大气也不敢出。
袁克定则满面怒容,表示出对冯国璋的大大的不满意,呼应着他的老爹,却端坐如仪,规规矩矩,并不敢插话。
只有三小姐淑祯抿嘴窃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见大家都不敢说话,便也装出气恼的样子,噘起小嘴,说道:华甫姐夫这是怎么了,全天下的人都拥护爹爹称帝当皇上,怎么偏偏是他却反对起来,还专门从南京跑到北京来气俺老爹,女儿明日就搭火车去南京找周砥先生,叫她好好管教管教自家的丈夫。
袁克定低声阻止她道:三妹,闭嘴。
怎么啦,我哪句话说错啦?袁淑祯反抗说,爹,您看,大哥专制,话都不叫人家说。
袁世凯怔怔地看了她一刹那,心里有事,已无心吃饭,放下筷子,长叹一声,离席而去。
袁克定赶忙起身,上前一步,搀扶住他,陪着小心,说:爹,您老不要生气,华甫那里儿子自会去说他,其实,变更国体,大势所趋,他冯华甫一人济不了什么事!
袁淑祯高兴地说:他们走啦,咱们吃,这清炖猪脚,红烧大虾,好吃着呢!二姐,动筷子啊!
五姨太太杨氏劝道:我的小姑奶奶,大人都走啦,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么多好吃的难道还堵不住你的嘴?
袁世凯回到书房,躺倒在安乐椅上,一边摇动手里的芭蕉扇,一边问道:你邀梁启超吃饭啦?
是,孩儿邀过他。可这家伙不识抬举,坚决反对变更国体,等手头的事情有了眉目,我就派人去灭了他。袁克定说。
袁世凯说:别一说就是杀人。杀个梁启超容易,一个杀手就能办妥,可是,留下的后遗症就麻烦了,擦不完的屁股。你要知道,梁启超身后是一个进步党。对付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杀,只能礼贤下士,去求他,请他,三顾茅庐,感动他的心,才能为我所用。争取到他,就是争取到一个党。
要是争取不到呢?
现在是用人之际,尽量拉拢些人为我服务,只要他不开口说反对的话,他的那个党,我们就能利用,就能收买,就能分化。
袁克定点头说:孩儿明白了,回去,叫杨度派人再去联络他。
袁世凯说:不能派人,得亲自去,叫杨度去登门拜访,或许会软化他。另外,舆论上,你们造得还不够。革命党的那些报纸不是都已经查封了吗?我党报纸占了上风,其他民报给他们钱,叫他们跟着咱们走,不听话的,就封。一定要掌握住舆论导向,天下只能有咱老袁家一个声音!
爹,杨度这两天正在日夜兼程赶写一篇文章,名字叫《君宪救国论》,说写好了就呈送大总统御览。袁克定说。
袁世凯翻身坐起,说:好啊!叫他赶快写!这个时候,全中国就需要一个理论,一个调子,这样才能号召人心,统一意志。
袁克定笑了,他没有想到老爷子对杨度这篇文章如此重视,说:孩儿马上过去叫他连夜写,明天早上就送去总统府。
袁世凯点一点头,沉吟有顷,然后,慢悠悠地说:看来,有一个人,咱们还要用。
谁?
梁士诒。
这个家伙极不老实,在秘书长任上拉拢了不少人,发展自我势力,还妄图插手军界,已经形成了一个交通系,控制着我们的铁路、财政、关税、金融,人送外号二总统,用他,是很危险的。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用他。改变国体是个大事,什么样的力量我们都要联合,都要使用,不能只依靠北洋派。
可是,爹免去他秘书长的职务,政事堂又没有他的差事,他正怀恨在心呢,能听话吗?
叫他听话,他就得听话,玩不转他老子还当什么大总统?前边的事情我去做,后边跟他摊牌,你去做!
父子两个嘀嘀咕咕,一直说到夜深,五姨太太催促睡觉,袁克定才从书房里离开。
他没有回北海团城,而是乘了马车,急匆匆直奔石驸马大街筹安会本部。
叫开大门,袁克定噔噔噔上了二楼,见杨度房间还亮着灯,便咚咚咚拍响了门板。
此时的杨度,并没有伏案写作,也没有办理公事,而是拥妓酣睡。刚才颠鸾倒凤闹腾得太厉害,人困马乏,此刻睡得正香。
当他秉灯开开门,看见是袁克定,有些吃惊,问道:大公子,有事?
袁克定点点头,并不答话,只是冲着床上赤身露体的娼妓艳萍厉声喝道:滚!马上滚!
艳萍一边慌慌张张穿衣,一边委屈地说:深更半夜,叫人家怎么滚呀
袁克定说:再迟延,就一刀杀了了事!
妓女艳萍强忍悲声,连滚带爬奔下楼去。
这时,杨度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停当,匆匆洗了一把脸,悄无声息地坐在袁克定的旁边,问:出了什么事,劳动大公子连夜来此?
袁克定说:事却未出,我问你,你那篇文章写到何处?
上篇已经写完,中篇刚刚开了个头。
大总统急着要看呢,怎么才写了这么一点儿?
杨度大惊失色,道:大总统急着要看吗?我马上就写,秉烛夜战。
袁克定面上稍稍有了一些笑意,问:现在离天亮还有五六个时辰,你能写毕吗?
杨度说:拼命往前赶吧。
人生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多,你可要仔细了,把那文章做好做足做充分了。
知道,知道,得时如水,得时如火,遽而趋之,唯恐弗及杨度一头说着,一头展纸研磨,援笔挥毫,俯首睁目摇头晃脑而作起文来。
知道就好。袁克定说着话,一个呵欠打出来,困意上来了,忽然想起妓女艳萍,赶忙问跟随的人,知道还没有走,便说,把人送到我房间去,叫他侍侯大爷睡觉。
一口气忙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直累得杨度头昏眼花、身体摇晃、十指乱颤、心跳过速、气喘吁吁,才算把分上、中、下三篇的《君宪救国论》完成。
从容吃罢早饭,又去外边转悠了一圈儿的袁克定恰在这时慢悠悠地回来了,见杨度大作已经完稿,说道:快快更衣,跟我去总统府交差。
总统府袁世凯的办公室里,此刻,他正在召见肃政厅官员。
袁世凯说:最近,下边有人揭发,梁士诒的交通系,腐败案件接二连三,十分严重。民愤最大的,是交通部次长叶恭绰勾结陆军部次长徐树铮、财政部次长张弧的军火走私案。此外,铁路方面问题也很多,津浦、京汉等数个路局都有严重经济犯罪,你们给老子查一下,调查仔细了,拿出证据,老子决不宽容。
两个官员诺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袁世凯的意图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袁克定、杨度进来时,正跟他们碰了个照面。袁世凯看见他们,很是高兴,招呼道:快快坐下说话。
两个人哪里敢坐?垂手低头,侍立一边。杨度从怀里掏出文稿,双手捧上,说:属下连夜完成一篇文章,是议论改变国体的,请大总统审阅。
袁世凯接过那文稿,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呵呵呵呵,不绝于口,说:你且说说,此文是怎么个意思?
杨度觍着奴才脸,抱拳作揖鞠躬,回答说:属下此文,共有上、中、下三篇。上篇乃是全文总论,言共和国体,厉行四年,千孔百疮,行之不通,唯有改变国体,实行君主立宪,中国才能有出路。而欲求宪政,必应先求君主,君主者何,大总统是也,舍此一代天骄,中国再无第二人;中篇阐述总统制的种种弊端,以大量的事实论证上篇之论点;下篇则是分别批评前清立宪之不彻底导致亡国和民国成立后民主共和立宪之失败及不适合中国之国情,得出结论,中国必须实行君主立宪,则方有希望也!
袁世凯听后,仰面大笑,夸奖道:如此作文,正合我心,皙子真我袁氏江山第一功臣也!我有殊荣嘉奖于汝!来人,笔墨伺候!
袁乃宽应声而至,指挥着侍者,抬来一块六尺长四尺宽的空白大横匾,平放在桌子上,袁世凯拈起一管羊毫,饱蘸墨汁,挥笔写下旷代逸才四个大字。杨度见了,惊喜非常,慌忙双膝跪地,作揖磕头,嘴里连连谢道:属下如何当得,属下如何当得又爬将起来,伸出颤抖抖的双手要去搬动那横匾。
袁世凯止住他,说:不,我要叫他们吹吹打打给你送去石驸马胡同筹安会总部,叫你骑上高头大马风光风光,比中头名状元还风光荣耀!
袁世凯的吩咐,自然是立竿见影。早有人牵过一匹枣红马来,杨度也大红披挂前胸,鼓乐手们及时赶来,嘀嘀嗒嗒震天价响,一群人众簇拥着他,旷世逸才在前,杨度骑着高头大马在后,先绕着总统府走一大圈,招来各级官员推门倚窗观看,然后,走出总统府,奔了西四牌楼、前门大街
袁克定说:看把小子高兴的,嘴巴咧成倒八字了,一嘴黄牙,恨不得全露出来。
袁世凯说:这种读书人,要的就是荣耀名利,你只要满足他们这个虚荣心,叫他去死,也没有不愿意的!
只不过一篇文章,爹奖励得有些过分了。
你懂个屁!他这篇文章,胜过十万精兵,乃是我们这次举事的理论纲领,全中国的政府机构官员军队都要跟随着这个调子走,不然,老子疯了,给他写那四个字,赏赐给他如此荣耀?
袁克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袁世凯见他那一副憨相,很觉得此子之智力不及老二,愚钝莽撞,大觉失望。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二小子招儿无心政治,每日秦楼酒馆,诗词歌赋,改朝换代、千秋基业这般大事,丝毫无动于心,他如今也只有指望这个愣小子了,慢慢引导培养吧。他耐着性子说:记儿我儿,事情弄到这一步,再置身幕后似无必要了,老子干脆就跳出前台吧。我们要发动起一场运动,变更国体创建皇权的运动,要把全中国的老百姓、政府官员、军队警察、士学工商、寺院僧尼、诸般人等都发动起来,叫他们串联、请愿、游行、演说,拥戴老子当皇帝!老子还要召见各省军队高级将领行政最高长官,一个一个听他们表态,听话的,留任,狐疑的,罢免,反对的,杀头!外交方面,各国驻华使节处,也要跟他们沟通沟通,争取这些友邦的支持,最起码不要打横棍子使横劲儿
袁克定兴高采烈地说:如此,爹马上就可以登基了,我家的千秋大业就可以大定了!
袁世凯说:傻小子,你稳当点儿好不好?老子还有更重要的话呢,听着,这一切,都是老百姓心甘情愿的,都是民心所向,老子这个皇上,是老百姓拥戴上去的,是响应人心,不得已而为之的,万不能流露出一丁点儿老子要当这个皇帝的意思来。这一点,极为重要,你要给老子记仔细了!
袁克定说:儿子明白啦,回去我就以筹安会的名义,向全国发出电函,叫他们各省的筹安会马上行动起来,组织群众游行请愿,上书参政院,要求变更国体,拥戴大总统当皇帝,热火朝天地闹将起来!
袁世凯满意地点一点头,拿起电话,叫通了政事堂徐世昌。
在回廊上,袁克定迎面遇见匆匆赶来的徐世昌,赶紧闪到一边,作揖行礼。徐世昌已经快步走了过去,忽又扭转身来,对袁克定咬耳朵,道:太子爷吉祥,改日小臣请太子爷吃花酒!忽又转去,眨眼不见。一句太子爷,只把袁克定美得抓耳挠腮,忘乎所以。
袁世凯关起房门,就交通系的问题,先拿谁开刀,从何处突破、如何立案、怎样追究、杀鸡吓猴、打狗惊主等一系列的事情,跟徐世昌叽叽咕咕一番密谈,连中午饭都是在他的办公室吃的。
这天下午,听说大总统赐匾杨度,公开表态愿意变更国体实行君主立宪,一直在袁世凯秘密授意下进行暗箱操作的军政界积极分子段芝贵、杨士琦、张镇芳、雷震春、袁乃宽、夏寿田诸人,相约齐了,一窝蜂似的拥进大总统办公室,请求袁世凯颁布命令,废除共和政体,恢复君主制度,择选吉日,改朝换代,登皇帝位。
杨士琦说:共和政体,历时四年,把个完完整整的中国,搞得七零八碎,军阀分割,各怀异心,乱党作祟,杀人放火,百姓罹难,水深火热,若非大总统尽心竭力,勉为其难,中国早不知被外夷瓜分割裂几十百千矣。为国家民族计,共和政体一天也不能再存在下去了,我等恳请大总统早定大计,速正大位,废除共和,建立新朝,恢复帝制。
段芝贵说:目前国内,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到民间,政界军界,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不热血沸腾,披肝沥胆,恳请大总统荣登九五,开天辟地,威仪天下,统治万方。就连外国友邦,日、德、英、美、法诸国,也都支持大总统改变国体,恢复帝制,千载一时,我等恳请大总统体察民心,适应潮流,为中华民族计,为天下苍生计,放弃顾虑,英明决断。
众人七嘴八舌,一个个妙语连珠、慷慨激昂、侃侃而谈。
袁世凯端坐在太师椅上,半闭双目,面有微笑,屏息静听,十分得意。
待众人说完了要说的话,不再叽叽喳喳乱成一团,他才缓缓睁开双目,定住神,一个个扫视了一遍,又端详打量多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尔等只知一味地拥戴我当那个皇帝,如何不知道本大总统的难处呢?
众人说:大总统有何难处,请尽言明,我等众人与大总统化解。
袁世凯说:袁某现在任的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乃是民选总统,维持共和政体,乃是本大总统当尽之职分。你们请愿改变国体,恢复帝制,此实与本大总统之地位难以相容,这不是强差我意吗?叫我如何回答国民,立言服众呢?
杨士琦说:大总统虑的是。倘全国军民一致拥戴,那又将如何?大总统是否遵从民意啊?
袁世凯嘿嘿笑道:那就另当别论了啊!袁某大总统之地位,本为全体国民所公举,顺从国民的意志,理所当然,袁某只有服从,无有其他。但尔等这样七嘴八舌,似亦不是办法,自当向代行立法院陈述观点,依法讨论,征询民意,自必有妥善之上法也。
段芝贵说:大总统的意思是说,只要全国人民拥戴,这个皇帝他是可以当的,这是答应了啊!诸位,我们马上各自回到自家衙门,组织人众,向参政院请愿去。
杨士琦说:诸位且慢行,凡欲建功立业成就大事者,必应有一组织以号令全国,统一行动,否则一盘散沙,群龙无首,难建大功。我意以我等为中心成员,成立一个请愿联合会,通电全国各都督、巡按使,各行各业,叫大家都行动起来,拥戴大总统当皇帝,废除民国,恢复帝制,如何?
众人齐声应道:言之有理,就这么办!
于是,纷纷向袁世凯作揖鞠躬,退出去,吵吵嚷嚷,去商议他们的请愿组织去了。
肃政厅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很快地,他们便分别向参政院和政事堂国务卿徐世昌递呈了《三次长参案》及《五路参案》弹劾文件,参政院和徐世昌立即将案卷上呈大总统批示。袁世凯的批件一刻也没有停,当即下发,徐世昌不敢怠慢,立即以政事堂名义,宣布大总统令,陆军部次长徐树铮、财政部次长张弧立即撤职,听候处分;交通部次长叶恭绰停职查办,下入大牢;津浦铁路局局长赵庆华撤职待查;京汉铁路局局长关赓麟、京绥铁路局局长关冕钧逮捕候审。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袁世凯的矛头直指梁士诒的交通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交通系人马顿时慌了手脚。梁士诒对大家说:老袁这是冲我来的!老袁这是冲我来的!他战战兢兢惶恐终日,不知道袁世凯将怎样对他下手,逮捕,审判,暗杀,还是抄家灭门?他预感到大祸要临头了!
这一天,袁世凯召见了他。
袁世凯对他说:燕孙先生,你的手下营私舞弊,被人参劾,你看怎么办啊?
梁士诒脸色蜡黄,哆哆嗦嗦地说:但凭大总统处置
袁世凯厉声说:参劾案中,多处涉及先生,你叫我怎么办啊?
梁士诒吓得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袁世凯故意不再言语,狠狠地冷落他好大一会子,心下暗笑,暗自说:也是个没骨头的孙子。表面上却装出豁达大度的样儿,呵呵而笑,走了过去,搀扶起来,说:燕孙先生莫怕,我已经叫他们把涉及先生的地方尽数删去了。你我什么关系?共事多年,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嘛
从总统府回到家,梁士诒心下忐忑,不知道袁世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茶饭无心,把自己个儿关进书房纳闷。下人又送进来袁克定的请柬,邀他去北海团城一述。这是何意呀?不敢怠慢,慌慌张张穿戴整齐了,三脚并作两脚走,赶去赴邀。
一见面,袁克定上去就是长长的一揖到地,说:侄儿给世叔请安。
梁士诒哪里敢承受这个大礼,慌忙还礼不迭,说:大公子,你这是要折杀小人了!
进到客厅,落座,拜茶,袁克定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说:外间军民人等最近吵吵反了,要求家父变更国体,实现君主立宪,世叔听说否?
梁士诒听见这话,立即明白了袁克定话里的意思,也大概猜出袁世凯要拿他们交通系开刀的意图,故意做出一副哭脸说:如何不知道啊!民国四年了,革命党造反,各地军阀割据,民不聊生,若不是大总统力挽狂澜,国家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呢!看来,今日之中国,也只有走君宪一条路了。
袁克定高兴地说:世叔既然看到这一步,为什么不出来帮助家父完成大业?
梁士诒双手一摊,说:我纵有此心,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我的几个手下纷纷出事,我也是自身不保的泥菩萨,奈何
袁克定一拍大手,说:这有何难!只要世叔出山帮助家父完成帝业,我保证你那几个手下个个无事,世叔也会名列开国功臣之首,大福大贵,荫及子孙万代。
梁士诒立即起身作揖,谢道:若如此,大公子真是叶恭绰诸人的再生父母了。
好说,好说!你们只要出来帮助大总统完成君主立宪,我保他们非但无事,还要升官。
从团城回来,梁士诒连夜把交通系的几个重要成员请到家里,关起门来密商。
梁士诒说:今日,袁氏父子演的这出双簧,意思很清楚,我们面前两条路,一条,拥护他的帝制,参案可以取消,诸人可以官复原职;一条,反对他的帝制,后果就是大家完蛋。简单说,赞成,就得不要脸;不赞成,就得不要头;要脸还是要头,大家发表意见吧。
诸人议论来议论去,最后统一了认识,为了保全交通系实力,保全交通系已经获取的这些既得利益,决定选择要头不要脸这一条路走。而且他们还决定,不干则已,一干就要轰轰烈烈,有声有色,干出名堂,让交通系在这场国体变更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是,究竟当怎样干才能显出本领赢得袁世凯的重新信任呢?
梁士诒辗转床笫绞尽脑汁了。
这个时候,外间有人传说袁世凯乃明朝名臣袁崇焕之后,一下子给了他启发,梁士诒想:对呀,为什么不在袁世凯的出身上大做文章呢?于是钻进明史里三日,对袁崇焕的家族历史丰功伟绩大加考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大总统袁世凯乃是明朝忠臣袁崇焕的嫡亲子孙,出身高贵,名门之后,并且附有他自己精心杜撰出来的年代考证列表,详详细细绞尽脑汁写了一篇文章,揣在怀里,前去觐见袁世凯。
忽然之间,有人把他河南项城县城北张营小村庄的土财主、恶霸一方的袁家,跟大明英烈袁崇焕的血统联系在一起,而且是出自前清进士、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之手,而且还有如此详细权威的考证文章为证,袁世凯大喜过望,他接过那文稿说:燕孙先生,你的考证弥足珍贵,马上叫他们登报发表,昭示天下。又牵住他的手说:你能支持本大总统,足见同心,至为难得!叶恭绰他们的事情,一风吹啦!没事啦!我马上通知政事堂,叫他们放人回家,官复原职。
梁士诒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得说话都有些颤抖了,他向袁世凯献计道:大总统,这个时候,您要格外稳住,千万不要在人前流露出您要当皇帝的意思,请愿和拥戴的事情,让我们这些人去干,水到渠成了,今日的大总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啦!
这话袁世凯听得特别顺耳,他频频点头,哈哈大笑。
梁士诒走了,张謇来了。
他风尘仆仆,是从南通特意赶来京城的。
一见面,张謇便急切地问袁世凯道:大总统,你果然要废除民国倒退当皇帝吗?
袁世凯咳咳干笑,摊开双臂,做出一个无奈的表示,说:哎呀,季直兄呀,你快快救救我吧,我本是民选总统,维护中华民国乃是本大总统的职分,可是今日,这些官员们,市民百姓们,热烈地要求某放弃共和而恢复帝制,弄得我是骑虎难下,哭笑不得呀。
张謇问:这是大总统的心里话吗?
袁世凯说:你是我的哥哥,我们情同手足几十年,我如何说瞎话欺骗于你!
张謇又问:那么筹安会是怎么一回事情?它的出现,举国惶恐,皆知帝制即将产生,亦知大总统为其后台,致使其乱国横行,大总统怎么说?
袁世凯说: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袁世凯要是筹安会的后台,天诛地灭,不得善终。小弟发此重誓,哥哥总该相信我了吧!
张謇说:大总统曾经有言,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词惑众,厥有常刑。如有造作谰言或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宪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以固国本而遏乱萌。言犹在耳!今日,杨度等六人以筹安会公开发表宣言,反对共和,鼓吹君宪,已犯下紊乱国宪之内乱大罪,请大总统立即将这些乱臣贼子绳之以法,严加治罪。
袁世凯被张謇将住,一时竟然语塞。吭哧半晌,终于大红着脸说:哥哥说话,太过呆板。君主立宪,近数年来,虽无开会讨论,然已耳熟,弟并未把它放在心上。以弟现在所居地位,只知民主政体之组织,不应该再有别的主张。前日美国某博士来拜谒,极力辩论君主民主之优劣,我只答复他说,本大总统唯知民主国大总统之职分,其他并未研究。至于杨度他们筹安会讨论研究共和原理,君主制度,与国家安危并无大碍,如何能够横加干涉啊?我曾经多少次表示过自己的心志,帝王既非所愿,总统亦非所恋,洹上秋水,无时去怀,无论研究者作何主张,确实丝毫不干弟事。所以,如杨度等人此种研究之举,乃学人之事,并不扰及秩序,实在没有干涉之必要也。
张謇冷笑道:大总统既视筹安会为研究之举、学人之事,我还有什么话说?只是奉劝袁公一句话,请万万不可当耳边风:帝制覆灭,乃历史潮流使然,非个人力量所可至者,逆历史潮流而动,势必为历史潮流所湮灭,共和国体,实是变不得的啊!
见袁世凯呵呵讪笑,并不在意,张謇知其沉湎已深,不可救药,只得长叹一声,黯然离去了。
且说杨度,奉了袁世凯之命,赶赴天津,去游说梁启超,拉他参加筹安会,为帝制推波助澜添一大将。
说起杨度与梁启超的关系,应该说时日已久。早在光绪皇帝百日维新的时候,他们已经认识。不过,那时,梁启超是名扬海内外的康梁之一,受到光绪帝的召见,是变法维新的骨干分子,而杨度尚是一个白衣书生耳。他们的交往真正开始在百日维新失败以后,当时梁启超流亡日本,而杨度亦在日本留学,因都是主张君主立宪,所以来往便密切起来。辛亥革命后,杨度依附袁世凯,与袁克定打得火热,堕落成袁氏家族的走卒奴仆,梁启超鄙其下贱龌龊,彼此就疏远了。
下了火车,杨度乘坐一辆西洋马车,嘚儿嘚儿来到天津意租界西马路二十五号梁宅门首,他在门前喘息片刻,定了定神,待神态稍稍自然了些,才伸手揿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梁启勋。
他认得杨度,觉得很意外,一时怔在那里。
杨度拜见仲策兄。杨度拱手作揖。
梁启勋冷冷地问:你来我家何事?
杨度说:特来拜谒卓如先生。
梁启勋说:请少待。
转身进去,好大一会儿,才姗姗出来,说:请。
梁启超在书房接见了他。
他的书桌前放着一沓稿子,他端然而坐,纹丝未动。
何事?梁启超问。
一进门,杨度已经很强烈地感觉到主人的冷淡和不欢迎。但是,他是奉命而来,袁大总统对他此行寄予厚望,袁大公子嘱咐再三,要求他一定要把梁启超拉进筹安会,利用梁启超的影响而成就千秋帝业,此时,他只好硬着头皮强装笑脸点头哈腰地说:袁大总统吩咐鄙人代为致意梁先生,问候梁先生起居,并有北京特产礼物数件奉上。
梁启超微微而笑,与胞弟彼此互看了一眼,相对一笑,说:不敢当,不敢当。梁某何人,寓居天津租界一书生耳,已经劳动大总统派来特务警探日夜守候门前屋后保护森严了,如何敢再承受这样高贵的问候?你请不要绕圈子了,直说吧。
杨度嘿嘿笑道:先生还是当年那种爽快,可敬可敬。既询问,学生就直言了吧。当今世界,各国国体,君主实较民主为优而中国则尤不能不用君主国体。此一点,各国学者,议论已多
梁启超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打住,说:君意我知之矣,系为筹安会做说客者。
杨度说:正是。先生历来主张君主立宪,倘能够出山相助,变更国体,辅佐袁公,奇勋伟业举手之劳
梁启超又一次伸出手来,二次打住他,说:当年我与康先生主张维新变法,厉行君宪,是为了打破坚如铁石的封建专制政体,限制君权,扩大民权,最后走向虚君共和,乃是为了拯救国家民族;今日你们筹安会,鼓吹君宪,复辟帝制,是为了背叛民国,变公天下为袁氏一家之私天下,历史倒退,贻害国家民族;二者怎可相提并论!
杨度不服,欲行争辩,道:先生如此说话,某倒要理论理论
梁启超怫然而起,伸手拿起桌案上那文稿,向上扬了一扬,第三次打住他,厉声说道:君以筹安会为名,发表《君宪救国论》,信口雌黄,胡言乱语,公然鼓吹帝制,煽动复辟,已然违反《约法》,触犯《刑律》,沦为国家罪人,汝有何资格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混淆视听?君之筹安会,明为研究君宪,实为袁世凯的复辟鹰犬,口口声声以筹一国之安,实为以求一己之私利而祸国殃民,颠覆国家。杨度啊杨度,汝亦是读书之人,通晓天下之事,文明民主,野蛮专制,善恶理应分辨,难道那些浮名虚利,官爵利禄,诱惑如此之大,竟然让你甘心为人走狗,自污清白,放弃做人的尊严,不顾人民的祸福,而扭曲人性,改变本心,助纣为虐,自甘堕落吗?古人有言,国之将亡,必生妖孽。妖孽者谁?汝与筹安会诸贼也!贼人在前,我还有何话说?即日绝交,快请速去,休要污了我干净地面!并请转告袁世凯,我有《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近日就要见诸报端,以纵论复辟之罪背叛之恶也!
说完,把手里的那文稿重重地放在桌上,大步走出书房,恨恨转入后宅去了。
杨度被呵斥得一时间蒙了头,木头棍子一根,直直地竖在那里,一动不动。
梁启勋说:还不快走,难道要别人驱赶吗?
杨度被羞臊得面红如染,喏喏连声,抱头鼠窜而去。
此番羞辱,是杨度生平所未遇!一股火窝在肚子里,放又放不出来,化又化解不开,好生焦躁难受!浮名虚利、为人走狗,骂得多么难听!可是,人生在世,读书做官,为了什么?哪一个不是要那个光宗耀祖、大富大贵?不然,读的什么书,做的什么官啊!权力社会,人不跟着权力走围着权力转,那不是傻瓜蛋吗?今日之中国,袁世凯是权力的最高峰,不跟着他跑围着他转,谁给你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啊?浮名虚利,为人走狗,张开眼看看,天下的读书人,谁个不是?想到这里,他又哑然失笑,笑梁启超不通事理、不懂人情、不知进退,不善权变,这种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的人,愚不可及,何必放在心上!去他的吧,绝交就绝交,不绝交,老子还能沾你什么光不成吗?一路胡思乱想着,忽然想起梁启超说的那篇文章,什么《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这可不是件小事,此人的名气影响,文字的犀利尖刻,号召力之大,可不能等闲视之,万一此文一旦见报,那简直是百万大兵横扫京城,袁世凯的帝制无疑将会受到严重的干扰,甚至还有流产的可能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好不容易火车到站,虽说正是深更半夜,但事关重大,他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报告大公子袁克定了,就直奔了中南海。
被人从睡梦里叫醒的袁世凯很不高兴,满面怒容,披衣走出卧室,打着哈欠,问:皙子,夤夜至此,有何话说?
大总统,不好了!杨度说,梁启超写了一篇反对大总统称帝的文章,名字叫什么《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不日就要发表了。
一句话,把还在梦魇里的袁世凯惊醒,他打了个愣怔,问:你如何知道的?
卑职刚从天津回来,亲眼所见。
内文你也读了?说些什么?
内容却不曾读得,但只消听那题目,便知此文对大总统变更国体大大不利。
袁世凯沉吟起来,不言语了,默然半晌,说:这篇文章,一定不能叫他发表,梁启超这是要拆老子的台呢!
不用说,这后半夜,袁世凯是睡不成觉了。
第二天,梁士诒奉袁世凯之命赶去天津,面见梁启超,因少年时代同在佛山读书,有同窗之谊,彼此说话也就率直了许多。
学兄此来,为杨度筹安会做说客耶?梁启超问。
梁士诒摇头说:非为杨度,实是大总统亲派,前来问候卓如。
梁启超笑道:问候是假,阻我文章发表是真。
梁士诒亦笑道:贤弟料事如神,果然为此而来。大总统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请贤弟不要发表此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说:大总统的一点儿意思,二十万,请卓如收下。
梁启超面有愠色,问:怎么,袁世凯要买我的文章吗?
梁士诒说:也可以这样理解吧。
学兄可以要头不要脸,做袁氏复辟走狗,我却不能出卖灵魂,被他这二十万元收买了去!梁启超说,自从辛亥八月至今,不到四年时间,袁世凯忽而搞满洲立宪,忽而搞五族共和,忽而搞临时总统,忽而搞正式总统,忽而制定约法,忽而修改约法,忽而召集国会,忽而解散国会,忽而内阁制,忽而总统制,忽而任期总统,忽而终身总统,忽而以约法暂代宪法,忽而催促制定宪法,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大抵一制度之颁,行之不盈半年,旋即有反对之新制度起而推翻之,无风鼓浪,兴妖作怪,千变万化,莫之所从。所为者何?袁氏之独揽大权也!今日又搞起变更国体,复辟帝制,总统不当了,要当皇帝了,独夫民贼,窃国大盗,我已料其必亡矣!
梁士诒说:卓如若执意发表此文,反对帝制,大总统要我代为提醒,亡命十年,况味饱尝,何必更自寻其苦!
梁启超呵呵而笑,说:请带话回去,告诉袁世凯,余诚老于亡命之经验家也。余宁乐此,不愿苟活于此浊恶空气之中而为桀纣之徒张目也!
梁士诒讪讪而退,返回去复命。
三天以后,北京《京报》全文发表梁启超反对变更国体复辟帝制的文章《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之后,北京、上海、天津、昆明、武汉各大城市的报纸《国民公报》《时报》《申报》《大公报》《觉民》月刊等报刊,争相转发,一时之间,举国各大中城市抢购一空,人们只得辗转传抄,相互借阅,茶馆旅店,议论纷纷,大有洛阳纸贵之势。
袁世凯气急败坏,大怒道:待大事毕,我必杀此人!现在,马上给老子把那些报馆杂志社收拾了,封馆抓人,不能放过一个!
袁世凯开始频繁接见各省都督、巡按使,公开出面接受北京各界的请愿书、劝进表了。
湖南都督汤芗铭对袁世凯发誓说:末将忠心拥戴大总统登皇帝位,倘有怀挟私意之徒胆敢公然阻挠救国大计,某誓当为王前驱,除此公敌。
吉林将军孟恩远说:末将誓死拥戴大总统登皇帝位。设他界微有反对者,恩远首先起问其罪,担当诛除,以去异己,而策治安。
陆建章说:大总统登基当皇帝,如有困难,凡我军人,愿力排众难,以奠国家磐石之安,而定万世一系之业。
阎锡山说:锡山忝列军人,苟利于国,艰险不避,誓当竭忠报国,拥戴新君。
张作霖说:关以外有异议者,唯作霖是问,作霖一身当之;内省若有反对者,作霖愿率所部以平内乱,虽刀锯斧钺加身,亦不稍有顾怯。
这些话,袁世凯很爱听。他捋着八字胡须得意洋洋地对徐世昌说:别亏待了那些外省来京请愿的代表们,要月有津贴,日有补助,吃饭看戏逛窑子,把他们的文化生活安排舒服些!
总统府的会议大厅,如今变成了袁世凯接受各省代表及在京军政各界递交请愿书和劝进表的地方,一把太师椅放在正中间,袁世凯端坐其上,满面矜持,又不时哈哈大笑,接受着徐世昌率领的政事堂官员们的请愿,以及军警宪特请愿团、北京商会请愿团、教育请愿团、社政请愿团、孔社请愿团等不尽言表的请愿组织的请愿。
而这一切,都被一位青年将军看在眼里,怒在心头。
此人不是别个,乃是昭威将军前云南都督蔡锷也!
这一天,蔡锷一大早去总统府军事统率办事处上班,陈宧迎将上来,对他说:松坡,王士珍将军和刘冠雄将军要率领中央各军事机关人员上呈请改变国体书,你如何?赞成共和耶,君主耶?
蔡锷说:民国肇建,于今四年,风雨飘摇,不可终日,弟当然是拥戴大总统登皇帝位,实现君主制啊,这还用问吗?
陈宧说:如此,请跟我来。
说着,把他领到统帅部议事大厅,只见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会议桌,桌上平铺着长长的一溜大红纸,上边已经有一张纸上写满了洒金文字,文字头上,有一行楷体大字写的是:中央各军事机关人员呈请改变国体书。那红纸以下的纸张,全是空白,乃是等人签字之用也。蔡锷一眼就明白了,便毫不犹豫,拿起毛笔,大大地在上边写上蔡锷二字。
陈宧赞道:爽快!弟也签上吧。便也把名字写在上边。
蔡锷心想,你这个袁贼的特务,专门在此观察我的态度好去袁贼处告密,以为我不知道吗?太小看我蔡锷了啊!
签名完毕,胡乱瞎聊了一会儿,蔡锷走出统率处衙门,翻身上马,要走。陈宧赶上,问:哪里去?蔡锷说:闲极无聊,找乐子去!陈宦说:某也要去。
于是二人策马并行,奔八大胡同而去。一路上,只见各类请愿团打着红绿彩旗,举着横幅标语,稀稀拉拉走过。忽然前边人群涌动,街上的路人都驻足而观,待稍稍近前些,蔡、陈二人才看见有一队奇怪的请愿队伍,破衣烂衫,打狗棍开路,手里打着莲花落而来,原来是一支乞丐请愿团。只听他们打着竹板唱道竹板一打声声响,坚决打倒革命党。真龙天子从天降,坚决拥护袁皇上。
蔡锷听了心里被针扎一样痛,国家民族被袁世凯糟践成什么样子了啊,连这些吃百家饭的乞丐们都被他收买了来替自己篡位夺权当皇帝造声势造舆论了,真是不知羞耻、贻笑大方啊!可是表面上却把那愤怒痛苦隐藏下来,而做出哈哈大笑的样子,伸出马鞭指点着说:痛快,痛快!二庵兄,袁大总统果然英明伟大,连这些沿街讨饭的丐帮好汉都拥戴他当皇帝呢!看来,变更国体,复辟帝制,真乃天意也!
陈宧说:松坡将军,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不给他们钱,不让他们得到甜头,这些丐帮老爷会出面拥戴?我告诉你,连他们那些唱词,都是杨度筹安会替写的呢!
蔡锷说:何须如此,杨度这小子也太不相信大总统的威信魅力了吧,袁世凯何人,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大英雄啊!
两人说着,并马齐驱,又往前走,转眼来到前门根下,只见前方黑压压一大片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门板搭起的小台子上,站着十几个手持小红旗的女人,因为觉得稀罕,他们策马走过去观看,原来那台子下边还有五六十个花枝招展打扮妖冶的女子队伍,大红标语表明了她们的身份,道是:北京妓女请愿团。
蔡锷说:原来大总统把她们也发动起来了啊!真是天下人心尽占去了,这个天下不姓袁,那才是辜负了天意民心呢!
这时,只听见那妓女请愿团的领衔人尖细着嗓子对众人说道:俺们这些姐妹,虽说都是操皮肉生意的主儿,也算是商标性质的吧,让俺们走上前线或是出入衙门问案办差,自然是自惭形秽,狗头上不了大席面。可是,俺们也有一颗爱国之心,共和政体实不适合中国国情,这些年也苦坏了俺们青楼秦馆,俺们请愿团今日也走上街头,披沥下忱劝进请愿,请袁大总统改弦易帜,另起炉灶,登基当皇帝,如此,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俺们青楼女子幸甚!说着,突然又放声高唱起来,那唱词也别特,与那西河大鼓河南坠子大有不同,道是:宣统三年九九天,武昌城里枪炮喧,革命党起义造了反,大清国四处冒狼烟
蔡锷哈哈大笑,说:这革命党造反与大总统当皇帝何干呀?这不是乱弹琴吗?
这是打大总统出山说起呢,一直要唱到今天,看来它不唱一个时辰不拉倒。陈宧说,这个妓女名叫花元春,倒是有几分姿色,床上功夫亦了得,我曾经尝过她的厉害。赶明儿大总统登基当了皇上,选她进入后宫,封个贵妃什么的,倒是一段风流佳话。
蔡锷笑道:二庵兄,弟料你还要升官。
为何?
你拍马屁的本领比军事本领大得多,把花元春给大总统当贵妃,真是再好不过的主意。
二人说说笑笑,眨眼来到百顺胡同口,蔡锷一挥马鞭,说了声先走一步,嘚嘚地进了潇湘馆。
胡同口外边,几个暗藏在这里的小特务从人丛里走过来,给陈宦施礼。陈宧对他们说:人已经进去了,给我看好了,别叫他跑了!小特务们答应着,又四下散去,陈宦策马奔自己相好的婊子处去了。
就在这天傍晚,乘着天黑,蔡锷从妓女小凤仙的后窗逃出,乘夜车,连夜赶赴天津。
第二天上午,他化装成日本人,穿上和服,给自己按上一绺小胡子,手里拿着一个日式大黑皮包,坐上日本人拉的黄包车,车铃丁零零一路脆响,来到意租界西马路梁启超家门首,揿响门铃。
梁启勋开开门,见是他,并不惊奇,反而故意高声问道:先生找谁?
他用纯正的日本话说:鄙人特意来拜访梁启超先生。
梁启勋说:请进。
进得门去,蔡锷露出本相,说:仲策老师,我跑出来了!
梁启勋惊呼道:怎么是你!
梁启超闻声早迎将出来,说:我正焦急怎么通知你赶快脱离虎口呢,你可就来了,很好,很及时!
说着话,走进书房,蔡锷说:先生,袁世凯是王八吃秤砣,死心要复辟帝制当皇帝了,已经公然跳向前台,把北京城闹得乌烟瘴气,连乞丐妓女都成立请愿团游行演讲啦!
梁启超沉痛地说:在对待袁世凯的问题上,看来当初我们支持他是彻底错了!因为怕乱,怕倒退,怕为外人所乘,所以支持他,寄希望于他,想通过约法,把他纳入民主政治,孰料反而给了他篡夺国家权力、实行独裁统治的机会,这真是民族的悲哀啊!
蔡锷说:为了国家进步安定,人民免受动乱之苦,我们不惜对袁世凯隐忍屈从,应和妥协,但是几年的事实证明,我们的牺牲,只能是白白的牺牲,先生主张的开明专制,换来的只有专制而没有开明,只要袁贼存在一天,中国的倒退就不会停止,国家的民主政治就无从实现,没有退路可走了,反了吧!不反,真的叫外国文明国家嘲笑我们中国无人了!
梁启超说:我党素昔持论,厌畏破坏,常欲维持现状,以图休养。怎么样呢?四年来,为独夫民贼所利用,现状多维持一日,国家元气多斫伤一分,助人养痈,于心何安?我辈自命稳健派者,失败之迹,历历可数,无有尺寸根据之地,唯张空拳代人呐喊,故无往不为人所劫持,无时不为人所利用,回顾起来,真是汗颜。今日,我们就只有云南这一块根基了,当此普天同愤之时,倘不奋起,更待何时?反了他,反了他!我们此反,只为救国,不谋私利,事败,则以身殉国,无怨无悔;功成,则急流勇退,绝不做官!
蔡锷说:唐人诗曰,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此番起义,我们以人心定天下!学生疾走云南,起兵造反,先生取道广西,策动陆荣廷响应,云贵两广一反,袁贼的皇帝梦破灭无疑矣!
大计策划稳妥,蔡锷告辞。
梁启超送他至门前,说:你走后,五日之内,我亦去上海,走海道,入广西,我们师生云贵前线见!
陈宧得到蔡锷潜逃的消息,已是两天之后了。他跌跌撞撞跑去报告,说:大总统,不好了,蔡锷逃跑了。
袁世凯大惊,抄起书案上的一块砚台,就向陈宦砸去,骂道:要你何用,跑了蔡锷,天下大乱矣!
陈宧机灵,一低头,躲过砚台,却被击中胸口,墨汁洒了一脸一身,慌忙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
这时,王士珍手里拿着一封电报快步进来,报告说:大总统,蔡松坡去日本看病,这是从天津发过来的请假电报。
袁世凯接过电报,只看了袁大总统四字,心下便一阵烦乱,如同有一根尖刺扎入心脏,忽然警觉道:大事不好,蔡锷此行必将危我。
王士珍说:其已无实权,能有何作为?
袁世凯大摇其头,说:此人诡诈,此行必有所动。
说着话,急忙抄起电话,要通陆建章,命令道:蔡锷忽然潜逃,事有可疑,你马上通知咱们在日本、上海及云南的特务密探,严密搜寻蔡锷,务必找到,就地解决,免生遗患。天津梁启超,要严加监视,不能叫他南窜。
陆建章问:梁启超倘有异动,如何处置?
袁世凯狠狠地说:杀!
放下电话,看见陈宦还跪伏在那里哆嗦,怒喝道:还不快滚!
陈宧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狼狈而去。
袁世凯眯细起肉泡子眼,盯视着陈宦的背影,心口处忽然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感受到强烈的震动,又隐隐预感到一种威胁,好像身前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视着他,随时都会对他下手他觉得有些紧张,心里很不安定,是恐惧吗?他突然挥拳狠击向书案,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茶杯都被震得跳了三跳。又霍地起身,骂道:老子怕谁,谁敢反我?日他奶奶,大丈夫敢作敢为,怕他个!
袁乃宽听见声响,疾步过来,问:大总统,何事?
袁世凯说:叫王士珍过来说话。
王士珍上班的陆军部距离总统府很近,十几分钟就赶过来了。段祺瑞被袁世凯强令休息病假以后,陆军部的差使就归他署理了。
袁世凯问道:聘卿,各省的情况怎样?
王士珍报告说:情况很不错。属下所担心的,亦是各省之担任维持是否实有把握,地方之现状究竟如何,亟须事前调查,以便随时筹划应对。现在从各省反馈回来的报告看,出乎意料地好!
袁世凯高兴了,刚才满脸的疑惑阴云瞬息不见,代之而有的是红光泛起,眦眯笑脸,问道:都怎么说?
王士珍翻动着手里的电稿,一一念道:安徽来电说,地方极称安靖,无鸡鸣犬吠之声。湖北来电说,军警部署周密,军民众志成城,无懈可击。广东广西来电说,万众一心,拥戴变更,固若金汤。江苏、福建、江西诸省电文仿佛,都异口同声说,人民于改定国体问题极为欢惬,齐心向顺,无间遐荒。
袁世凯特别问道:云南情况如何?唐继尧方面有何反映?
王士珍找出云南电报,说:云南将军、巡按使来电说,所有地方治安,敢负完全责任。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袁世凯说,你转达我的命令,对他们说,万勿大意,格外谨慎,随时戒备,力维治安。
王士珍走了,袁世凯心里兴奋,已无心办公,他对袁乃宽说:去北海团城走走。
北海团城,现在是袁克定指挥全国变更国体、复辟帝制的指挥部。
袁世凯的到来,令袁克定、杨度、梁士诒等人诚惶诚恐。他们远远地迎接出来,恭恭敬敬地陪侍进去,奉茶、请安、行礼毕,侍立一旁,俯首听训。
袁世凯问杨度说:召开国民会议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杨度说:已经差不多了。筹安会和各省公民请愿团、全国请愿联合会已经向参政院呈递了第二次请愿书,请求召开国民会议,解决国体。参政院已经议决并咨请政府,于年内召开国民代表大会,并且同时公布了《国民代表大会组织法》,参政院发表告令说,咸以为中国二千余年,以君主制度立国,人民心理,久定一尊。辛亥以后,改用共和,实与国情不适,以至人无固志,国本不安。今唯有速定君主立宪,以期长治久安。云云,产生很大影响。
袁世凯说:很好!很好!国民代表大会,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召开呀?
杨度说:初定在十一月二十日。
袁世凯仰面想了想,算了算,说:这件事情要赶早不赶晚,不能往后再拖了。不过,你们要替我拟一道申令,向全体国民说明本大总统的苦衷。一定要告诉国民知道,本大总统受国民之托付,以救国救民为己任,民所好恶,良用兢兢,唯有遵照《约法》,以国民为主体,务得全国多数正确之民意,以定从违。简而言之一句话,本大总统一是遵守《约法》;二是尊重民意,这个道理,你们拟稿时要不厌其烦地向人民讲清楚,其间意思,你们可明白?
杨度说:大总统放心,属下明白。
袁世凯又问:国民代表的人选,是件大事,你们万不能松懈大意,一定要选出咱们自己的人,不要到了会上另搞一套,拥戴变成反对,就糟糕了。拟定名单,我要亲自过目,中央定下来的,各省原则不能变更。燕孙先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就多多操些心吧。
梁士诒说:大总统放心,这我们已经安排妥帖,万无一失的。大公子说,把投票地点规定在将军或巡按使衙门,由将军和巡按使做投票监督人,票面上印有君主立宪字样,投票人在选票上写赞成或反对字样,在下方写上投票人姓名,国体投票之后,紧接着再投拥戴袁皇帝的投票,两次投票相继完成,这个主意好甚。那些代表都是中央指定的,极为可靠,况且,投票前每人先已领到五百元大洋功劳费,斧钺之下,没有哪个傻子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所以百无遗漏,万无一失。
袁世凯放心地一笑,说:如此甚好。既要控制住他们,也不要亏待了众人,订最好的饭馆子戏园子,叫大家吃好玩好,再找最有名的妓女侍寝,美女美酒,我老袁知道如何感谢朋友!
众人哈哈大笑,齐声鼓掌。
袁世凯说:你们众人先下去歇歇吧,我要跟记儿说说话。
众人知趣地退下。
袁世凯步入内室,脱鞋躺上床,半倚着身子,说:儿呀,变更国体,事情非小,你知道老子为何敢放开手脚干吗?
袁克定说:咱们手里有权有枪,啥事不敢干?
袁世凯说:混小子,你就知道使横耍光棍,枪杆子固然厉害,但它只能封住人们的嘴巴,抓不住人们的心,要攻心,控制住人们的思想,还得报纸新闻舆论!现在你知道当初老子为啥杀宋教仁、取谛国民党、撤销国会、封闭报馆了吧?众人当家、七嘴八舌,那是民主,咱不要。为啥?有了民主,老百姓都做了主了,还能有咱袁家的天下吗?咱要一家做主,一人之言,要主子说了算,要专制,专制才是属于帝王家的宝贝东西,万万丢不得。你要懂得,一个君主,控制天下,就靠这两手,一手拿刀枪,一手抓舆论,两手都不能松,一松就完蛋。还有,对杨度、梁士诒这些人,要用他们,也要防他们,记住,除了自己个儿,谁也不能相信,此乃帝王之术,可记下了?
袁克定诺诺连声,心里想:爹给我说这些,这不是在教我如何治理天下吗?这是把着手儿培养接班人做啊,欢喜得什么似的,说:儿子记下了!君主立宪,立宪是幌子,是表面文章,是手段,做给人看的,君主独裁才是真个儿的,为啥,因为这天下是君主私家的产业,跟别人挨不上边。
袁世凯呵呵而笑,道:正是这个理,正是这个理。
1915年,十二月十一日上午九时,全国国民代表大会开会,举行国体投票。
十一时,大会秘书长林长民宣布投票结果:
计全国国民代表一千九百九十三人,得票一千九百九十三票,全票一致赞成改国体为君主立宪,改袁总统为袁皇帝,改中华民国为中华帝国。
杨度大步走向主席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向台下扬了扬,大声说:既然全国人民一致赞成君主立宪,一致拥戴袁大总统为皇帝,本院就应该据情咨报政府,并恭上推戴书。我等已草就推戴书在此,现预宣布,诸位听后鼓掌通过如何?
众人大喊同意要得中使得就这么办等南腔北调。
于是杨度放声诵读道:今者,天牖民衷,全国一心,以建帝国,民归盛德,又全国一心,以推戴皇帝。我中华文明礼义为五千年帝制之古邦,我皇帝睿智神武为亿万姓归心之元首,伏显仰承帝眷,俯顺舆情,登大宝而司牧群生,履至尊而经纶六合因为读得太急,情绪激动,致使一口气上不来,憋在那里,满面通红,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又咳嗽成一团。
终于读毕,众人欢呼鼓掌通过。
杨度、孙毓筠、梁士诒等人立即捧着推戴书,赶赴总统府,三拜九叩之后,恭恭敬敬把推戴书献上。
袁世凯矜持地微微而笑,接过推戴书,伸出两只胖手,摩挲半晌,爱得什么似的,不肯放下。
杨度说:圣上须发表推托申令,立即退回,以示谦让。
袁世凯点一点头,一一照办。
杨度等人手捧着那推戴书返回国民大会,于是又一次推戴,欢呼鼓掌通过。
下午五点十五分,第二次推戴书摆在了袁世凯的面前,袁世凯问杨度说:此番可以接受了吧?
杨度说:不可,圣上须再发表推托申令,如此三揖三让,方可接受。
袁世凯说:你们搞得也太过于烦琐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老子不揖也不让了,就这么接受下来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接受国民推戴的申令书,放声念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予之爱国,讵在人后,但亿兆推戴,责任重大,应如何厚利民生,应如何振兴国势,应如何刷新政治,跻进文明种种措施,岂余薄德鲜能所克负荷。前次掬诚陈述,本非故为谦让,实因惴惕交萦,有不能自己者也。乃因国民责备愈严,期望愈切,竟使余无以自解,并无可诿避袁世凯终于念完了他的申令书,并且把那文章抛给了杨度,说:拿去登报发表它吧,老子这就算表过态啦!下边的戏文怎么唱,就看诸位的啦!就这样,中华民国变成了中华帝国,民国大总统变成了帝国袁皇帝,袁世凯完成了他的变更国体,窃泱泱中华民国为私有。

孙立人大传
第十章台湾练兵与蒋氏父子共结仇隙

为将者,既善于统兵打仗,亦必须善于练兵。近代中国很多军事强人是起自练兵,小站练兵的袁世凯是一鲜明例证。
孙立人毕生共有四次练兵纪录:江苏东海县税警团、贵州都匀缉私总队、印度兰姆伽新一军,再加上台湾凤山,是孙先生第四次练兵。而其中尤以台湾凤山练兵,堪称是孙先生后半段人生跌宕起伏、祸福荣枯的关键点。
1947年5月,孙立人由于和杜聿明之间的矛盾,他黯然挥别了东北战场,返回南京。他分别会见了陈诚、白崇禧、蒋介石。第一次见蒋介石,蒋没有对孙的行止有所安排,只要他留在南京听候命令。第二个月,蒋介石再次接见,蒋要孙立人当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孙立人告诉蒋介石,值此用兵之时,办军校欲救党国之危亡,显然缓不济急,还是让我去练兵吧!我可以为党国练就三十万新军。蒋介石问孙立人,依你看来,在什么地点练兵最适宜?孙立人说,练兵的最佳地点当然要选远离战场之地。数日之后,国民党当局发布人事命令,任命孙立人为陆军副总司令兼陆军训练司令部司令。
1947年夏秋之际,国民党军还有三百六十万军队,但多半属于作战能力较差的二线部队,蒋介石忧心如焚,希望靠孙立人为他尽快培训出能战的部队。孙立人告诉蒋介石,你急也没有用,训练能征惯战的队伍不是一蹴而就,必须一切从新做起。孙立人强烈建议在台湾练兵的优点,他特地搭飞机到台湾,花了三天时间,由北而南,基隆、台北、台中、台南、高雄、冈山、左营、凤山、屏东几个日本人留下来的陆军基地都视察了一遍,发现凤山的基地最完备,那里原本是日本一个联队的军营,有足够的现代化训练场地与营房设施。
回南京之后,面报蒋介石同意之后,便展开到台湾练兵的岁月。练兵和打篮球、训练球星是一样的道理,球星的诞生,必须要有种子球员,孙立人练兵也有一批从一而终的种子部队。他首先从原东北新一军教导总队,调来了第九期官兵四百多人,作为台湾练兵的种子部队。然而,随同孙立人踏上台湾练兵征途的,是陆军训练司令部的官兵一百余人,他们随着孙立人乘着美军登陆舰,从上海来到台湾基隆。他的副手贾幼慧,亲自到基隆码头迎接老长官莅临,孙立人秉持着说干就干的实证主义精神,先在基隆码头发表讲演,训勉他的子弟兵:你们要知道,台湾的父老兄弟姐妹最敬重国军,我们官兵到台湾之后,一定要严守军纪,自重自爱,爱护台湾的老百姓。
从1947年孙立人踏上祖国台湾的土地,到1949年国民党整个败退台湾岛,实际上在凤山新兵训练基地,共培训了七个师的国民党军。
但是,中国历史上向来如此,做事难,做人更难。孙立人的部属王筠回忆孙先生上任陆军训练司令,国民党军内部勾心斗角,矛盾丛生的现况:民国三十六年政府尚未撤退来台时,孙先生即被任命陆军训练司令部司令并兼南京第一训练处处长,我于八月奉调司令部第一组组长。是时训练司令接手蒋经国所掌管的青年军,后者就是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而来的重庆的八个青年师。当副处长率我们去预干局接收时,情况只是做了个简报即开始接收,当时经国先生没去,接收过来的业务只交过来一个人易劲秋,是政工组组长;故在交接过程中,总共只有两个人出面,似乎不太愉快。
从王筠先生的回忆可以见证,早在1947年孙立人与蒋经国之间,似乎已经隐伏了彼此相斗的心结与伏笔。
这个道理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中国近代以来,大凡手上拥有军队的,都免不了有拥兵自重,把手底下军队当成自家武装队伍的旧习陋规,任令再怎么有革命思想的人,心胸再怎么豁达,即便像蒋经国这样的人,也不免把青年军当成是自家嫡系人马。而如今一旦大权旁落,一部分青年军精英成为孙立人麾下,蒋经国自然是万分不舍与满肚子不高兴的。
但是,蒋经国也应该明白,那八九个师的青年军,也并不是孙立人存心要从蒋经国手里硬生生抢过去的,而是受到时局所迫,国共内战的战局逆转,让国民党军的兵员告紧。那八九个师的十万青年十万军可是蒋经国的心头肉。陶涵(JayTaylor)在他写的《蒋经国传》中指出:蒋介石接受儿子的建议。决定以其中九个师的编制(大约万名官兵)组织起这样一支知识青年新军。蒋委员长替这支新军正式取名青年远征军,派军政部长陈诚为总司令,蒋经国出任青年军政治部主任。蒋委员长把青年军政治部归属在军事委员会训练处之下,并不隶属总政治部管辖。这个不寻常的做法使得蒋经国和青年军享有独特地位,不受原有军中政工制度节制。蒋经国决心培训出一个真正有效率、强悍的政治作战干部。到了年底,征集及自愿入伍的青年军人员已有十四万人。蒋经国的军官得以从中组成九个师的兵力番号为第二○一师至二○九师,以及一支三千人的女青年作战辅助大队。
在抗战晚期,蒋介石已经开始有系统地培植蒋经国这支被惯称为太子系的人马,固然谈不上为长子的接班铺路,但至少彰显了蒋介石有时仍不免爱子之心甚于爱国。而国民党军在北伐统一过程中固然是以打倒军阀为要务,但到了跃马中原取得天下之后,且又不免潜意识与实际作为中潜藏着民初军阀治军的心态,把自己带过的部队当成自己的禁脔,有人敢碰便是犯了大不敬。蒋太子似乎难以免其俗。所以陶涵引述根据青年军退役老兵的说法,蒋经国一本平日习惯,每天早早起床,与新兵一起做操,然后检查厨房、厕所。
从1930到1954年之间,追随孙立人达二十五年之久的王筠先生,在回忆青年军接收的这段经历时,他有第一手的目击引证:蒋经国对孙先生十分忌刻。有些人说是孙先生接任训练司令时,有几个师的青年军由蒋经国移交给孙,而这些青年军是民国三十三年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下,由蒋经国一手培养的。青年军的交接于民国三十七年在南京举行,我当时亦在场;情况是由第一训练处的副处长董嘉瑞中将去接收,我是第一组组长(管人事)。董嘉瑞领我们至经国先生处接收,然经国先生见孙先生没来就走开了,不过也找了个人出来做简报,之后只交接政工部主任易劲秋一位,易交接的职位是政工组长。至于当时他们两人为何避不见面,我们也不清楚。且后来孙先生也曾表示交接过来的人一个都不要,我回答只有一位,他也就没
吭气。
因此,1947年,不论孙立人是什么情况下接收了蒋经国的青年军八个师,这便是孙立人与蒋经国之间隐伏的最大争斗之爆炸雷管。虽然,孙立人兼任南京第一训练处处长为时不长,后来把这职务交给了关麟徵,孙立人被调到台湾凤山,专任训练司令。与蒋经国统属的政工人员,结下很深的梁子。
孙立人平日为人倨傲不群,这也是蒋经国对他存有心结的因素。王筠先生在口述历史回忆中叙述了另一段往事:唐守智还曾亲口告诉我蒋、孙两人的一段小插曲:某次蒋中正在湖口校阅,总政治部主任蒋经国先生先到且就位,孙副总司令后去,行至蒋经国座位旁时,蒋即起立立正,孙先生却不但不和蒋经国握手、打招呼,还一派长官模样的颔首而过。事后,唐守智就对我说:不得了,蒋主任对他那么客气,他却颔首而已,把别人看成小孩子似的。
对蒋经国倨傲不恭,一方面是孙立人自视位阶、职务、年龄等方方面面,蒋经国都不该逾越他,这也难怪引起蒋经国对他心生忌刻。蒋太子与他处不好也就罢了,与蒋介石之间,也是常常捋虎须。
孙立人日后在回忆奉派台湾凤山训练新军的经历时说道:我到台湾来,只负责训练军队老先生巡视部队时问我:哪些地方适合训练新军?我说:这个简单,第一,训练地方一定要在大后方;第二,要在水陆交通运输方便的地方;第三,负责人要独立,有决定权,不受任何人牵制;第四,干部必须精干。而且孙立人再三强调,训练军队不是上台讲讲话、喊喊口号就可以了,如果不能带兵打仗,效命沙场,那么他情愿训练部队,徐图再起,至于日后美国人逼着蒋介石要让孙立人干陆军总司令这个官衔,孙立人起先根本毫无兴趣,因为,在国共内战炙热无比的年月里,国民党政府的所谓陆军副总司令根本只是个空架子,既不能带兵,又不能练兵,两头抓空。
孙立人回忆:我到台湾来只负责训练军队,老先生在浙江引退之后,蒋经国曾以老先生名义打电话给我,请我接任陆军总司令,我辞掉了。一直到老先生复职之后我才答应。所以,实话说孙立人本无意当陆军总司令,美国人逼蒋介石让孙立人担当这个职务,究其目的,亦无非是要借此机会瓜分蒋先生的兵权,好方便在台湾炮制美式兵变,制造亲美傀儡政权罢了!
但就算训练军队,初起孙蒋之间还是有不同意见的,蒋介石对孙立人拥有练兵之权亦不是那么放心。首先,孙立人揭举了四大条件(训练地方一定要在大后方;要在水陆交通运输方便的地方;负责人要独立,有决定权,不受任何人牵制;干部必须精干。)但蒋先生似乎并不放心,蒋介石坚持必须在南京,也就是他眼皮底下看得见管得着的地方练兵。孙立人举出若干明显理由反对。孙氏说练兵地点千万不能放在南京,因为南京太乱,万一出事,就很危险,而台湾没有人打主意,可以马上成立训练司令部,招收、训练
军队。
在台湾设置新军训练基地,是孙立人不断坚持之下,蒋老先生才点头同意的。那时除了台湾凤山以外,全国大江南北还有七个军官训练班,包括广州、长沙、南京、河北等地,都有军官训练班,但不知为啥,蒋介石就是对孙立人的训练班不放心,国共内战日益吃紧,蒋介石忽然有一天紧急命令台湾训练班全部撤销,所有军队全部撤退到南京。孙立人觉得蒋介石此举简直是莫名其妙,台湾是国共内战战场的后方基地,哪有后方基地往南京战场前沿撤退的道理?更何况孙立人那套训练军队在后方的说法完全合乎军事学理与实务,所以令人想不透的是,蒋介石为何逼迫孙立人要把后方练兵单位往前方后撤的那番说词,所为何来?是希望新军训练基地摆在南京,他蒋先生好随时掌控自如,要训话随时可集合队伍训话?
孙立人给蒋介石逼急了,一时怒火攻心,给蒋先生上了一通电报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要撤先撤南京,凤山千万别撤!蒋介石那时已被战局搅得焦头烂额,顾不着再坚持己见,再加上解放军的攻势凌厉,前线一溃千里,眼看着长江以北都已易手,蒋介石也没闲工夫再管这档子事,再加上长江以北形势日益对国民党当局不利,蒋先生不但完全接受孙立人的意见,最后甚至迫不得已把陆军军官学校也动迁到台湾凤山。
这节骨眼上,孙立人又为了一桩事件和蒋介石吵了一架。国民党军从淮海战役(徐蚌会战)战场火线上突围撤退下来残兵败将,蒋先生把他们全撤往了台湾,照孙立人的讲法,这些败兵从前线退下来情况极为狼狈,到达高雄防卫司令部时,武器都不能使用。这还是其次,因为战场上败兵未经整顿训练,不但建制破坏,组织零乱,更重要的,这批败军之将,每个人衣衫褴褛,背负着各色破烂行李,官兵面有菜色,形容憔悴,个个身上散发着恶臭,这样的一支犹如叫化子的部队从街上行军而过,徒然给当地老百姓看笑话,严重损及军队形象,要如何安置这批军队,孙立人和蒋介石之间产生了极大的歧见。
孙立人回忆这段往事时说:我对蒋先生说:将这些部队暂时迁往学校里。老先生反对住在学校里,主张住我们的营房。我说:这怎么行呢?散兵游勇会让台湾人笑话,而且他们一肚子闲气,一定会作乱,所以先进学校,不能住营房,绝对不可以让新旧部队混在一起,否则会受影响。未料,这下惹毛了蒋介石,蒋当场拍桌怒骂:孙立人你自私!孙立人反呛:我怎么自私?大家都从大陆出来的,也都是国家的,但混在一起就腐化了。这些刚败退来台的散兵,一肚子怨气。新训练的部队虽然也才从大陆来,不过已经受训了一个月,已经有相当的纪律。孙立人的意思,不是舍不得叫训练基地的军人让出他们的营房,而是担心把训练基地的新兵和前方败退下来的老兵,混杂在一块,龙蛇杂处,鸡兔同笼之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辛苦训练新军的成果反而尽付东流。
蒋介石发了火,孙立人也不甘示弱,当着蒋介石的面犯颜直谏: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有什么好自私的?听孙立人讲到这里,蒋介石火气真上来了,当场气得脸上青筋直冒。蒋介石的侍卫长俞济时见状连忙上来劝孙立人,同时转身向蒋介石报告,天黑了,总统还是先吃饭再慢慢和孙司令
谈吧。
孙立人回忆,和蒋介石争得面红耳赤的这一回,是在台湾高雄日本人遗留下来的大贝湖招待所。孙立人根本不理会蒋介石的命令,传令下去,大陆撤退来的部队不准入住凤山的营房,只准入住学校,足证孙立人的强硬蛮横,不把蒋介石的坚持放在眼里,令蒋先生无可奈何。但毕竟当下蒋介石清楚,在台湾,他有两个部下是实力派人物,一个是陈诚,另一个便是孙立人。且不论得不得罪得起,也休论是否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至少孙立人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第二天,蒋介石请孙立人在高雄大贝湖,日本人盖的那幢日式木造房子的招待所里吃中饭。菜色一般般,饭桌上一老一壮也没多谈什么,重点在饭后。蒋先生照惯例饭后散步,孙立人陪老先生沿着湖边的羊肠小道上慢步,侍卫人员在前后左右十米开外的地方,亦步亦趋。
蒋介石望着远方的湖光山色,若有所思的眼神透露着几丝言不由衷:抚民(孙立人字号)我是信任你的,我相信你。孙立人回答:总裁的指示,属下应当遵从!但是,孙立人讲是讲遵从,汤恩伯手下那批部队,到了凤山之后,便在孙立人命令之下,暂时住在庙宇或是胡光镳盖的临时铁皮木屋里,暂且栖身。
蒋介石也清楚得很,孙立人虽然嘴巴上示软了,但心里仍是铁板一块,老头子心里上了火,可是又不能迸发出来,蒋先生还记得头一回到高雄,孙立人到机场接机,下机后他劈头便问孙立人:我在这里安不安全?孙立人是个直肠子,他哪里明白这是蒋先生迂回的忠诚测试,竟然爽快答复:总裁在我地盘上绝对安全!换成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那答法绝对不同,假使孙立人留有余地,便何妨答说:总裁在中国国土之内,安全绝对不成问题。可惜,孙立人是一个完全不懂政治的人,完全不熟悉官场应对进退之道,这方面,毕竟与经历过半生血腥斗争的蒋介石相比,两人的人生阅历差距悬殊,简直不可以道理计。在一次接着一次的忠诚测试中,一次接着一次的摸底测试中,孙立人都是不及格的。所以,共产党虽然尚未渡江,孙立人在蒋先生心目中的操行分数已经被死当出局了。
勿论大陆军事局势的险峻,也勿论蒋先生对孙立人信任与否,孙立人照样埋头部队整顿与训练,练兵的进程并未受到客观恶劣环境的任何左右。这里有几份珍贵的孙立人讲话纪录,是佐证孙先生治军之严、谋事之忠的最佳范例。
1947年11月17日,孙立人以训练司令的名义,在第四军官干训班的开学典礼讲话中说:今天是我们干训班开始训练,亦即开学的第一天。以前我早和各位官长讲过,我们司令部和第四军官训练班是两件东西,这两件东西是不能分离,不可分离的!我们要建立良好的部队,必须先要有良好的干部,干训班的任务就是在训练好的干部!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好干部的制造厂。这次受训的学员,都是从各部队中调来,校官、尉官、军士都有,分别施以一个月及两个月的短期训练,时间虽然短促,但意义却非常重大。由于训练时间的短促,所以我们训练的重点,就不能过于复杂,只好力求简明有效,现在我将训练重点,分三个方面来向大家说明。第一点是精神教育,精神教育是在培养我们军人的品德。第二点是技术教育,所谓技术是指我们的基本技术。第三点是关于统驭方面,这一点,我希望我们各级干部都能有卓越的统驭能力,将来能确实地表现出成绩。这三方面都有相互联系的关系,如能面面俱到,样样成功,部队便有了坚固的基础,作起战来才能得心应手。
在孙立人和受训官兵讲话内容里,更是经常列举了蒋介石日常的训词,或者文件中提及的重点,从这一点亦可印证这一时期的孙立人对蒋先生的忠诚,至少是溢于言表,虽然不是万岁不离口,但至少是言必称主席的。孙立人动不动便摘引蒋介石的训词称:主席手拟《操典》纲领的第二条中,就特别提到精神教育的重要,我现在恭读给大家听听:礼义廉耻为军人唯一之精神;亲爱精诚,为军队必备之德性。礼义所以致信;廉耻所以致勇我希望我们各级官长都能由这信、勇、仁、智四字做起,遵照主席的训示,确实做到护卫国家的责任,这样才算是革命的军人。
部队训练不能只靠一张嘴说说,还要脚踏实地去做。孙立人说:我训练军队有一套方法,夜间行军、山地战等都很重视。派来受训的军官,有的能虚心接受,有的并不虚心。有一次,我调师长以上的军官至玉山行军,一方面训练体力与耐力,谣言便说我开秘密会议,这是从何说起?
为了重整国共内战大失败的军队,蒋介石特地在草山(阳明山)成立了一个革命实践研究院,身兼练兵与陆军总司令双重身份的孙立人,在革命实践研究院一次以建军理想为题的讲演中,说出了他练兵的主要思维,更可证孙立人不是光说不练的人。他首先解说,别人说他是美国式的带兵与练兵方法,他强调这完全不是事实。他在讲演中说:
谈到训练,兄弟个人有个感想,就是我国建军,从袁世凯小站练兵起,直到现在为止,其中不下数次,然迄未成功,达到目的,原因固然很多,最主要的,我认为是没有建军理想。凡事有了理想,才能按步实施,要是没有理想,就是没有标准,没有标准,一切制度均无从树立起来。直到今天我们还是在讲美式、德式,就没有听人谈到中式,总是东抄西袭,盲从他人,没有真正建立起一套完美的制度来。记得段祺瑞去德国学军事的时候,日本也同时派遣留学生去德国学军事,当时有远见的德国人就认为,日本建军可以成功,而中国却失败了。何以见得如此呢?这是因为他们看到我们中国留学生所学的,是片断的、皮毛的,回国之后,七拼八凑,拼凑不成一个完整体,而日本留学生则整套的学回去,吸取德国军事的长处,而把坏处舍弃掉。现在我们训练新军,还有许多人不了解,认为我是美国留学生,便说我的训练方法是美式,对于这一点,我绝对要否认,我从不赞成盲目的抄袭他人,我可以说我所要求的是中式的。
蒋介石败退到台湾来之初,不可能再像过去为了北伐、抗战,花大把的银子,聘请德国顾问和外国顾问,而开始启用秘密潜赴台湾的日本右翼军人为顾问,也就是后来著名的白团。蒋介石因为自己是留日出身,非常迷信日本军事教育,下达命令,上自高级将领,下至中阶校尉军官,一律要到石牌军官训练班,聆听白团日本顾问上大课,孙立人在蒋介石强迫命令之下,也听过几次日本教官上课,唯孙立人在台下摆着一副孟子说的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的脸孔,毫不假以辞色。孙立人是瞧不起他在战场上的手下败将日本鬼子吗?非也!听过孙立人的这篇讲演,便证明他之所以反对国民党军队去白团上课,根本原因完全不是瞧不起日本鬼子,孙立人的理由是:
根据我个人考查所得的经验,我认为世界各国的军事,可以分成两大系统,一为英美系统,一为德日系统,法国包括在德日系统之内,而苏联是学法德两国的,所以苏联也属于德日系统。我们知道英美系统有其长处,也有其缺点,德日系统有其长处,也有其缺点,所以我们应该采取两者之长,而扬弃其短。可是英美的长处在哪里?缺点在哪里?德日的长处又在哪里?缺点又在哪里?我认为英美的长处,是自发、自动、活泼,负责守法,他们的一个士兵,没有了官长的统率,仍然可以继续作战到底;他们的军营里,充满了活泼泼的生机。可是他们的缺点,就是吊儿郎当、粗枝大叶,官兵生活浪漫随便。德日军队的长处,是精确细密、整齐严肃、丝毫不苟。短处就是呆板迟钝、缺少机动。在国外我曾看到一张军事影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英法德三国检阅军队的片子,德国这张影片,是战后俘获得来的,把他们放在一起看,很明显的可以看到,德国军队一定可以打胜仗,因为我看到德国的军队,真像泰山一般,摆在面前,令人感觉到无从撼摇得动,而法国军队吊儿郎当的样子,和英国军队满不在乎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打起仗来,准定是要吃亏的。我们知道了他们的长处、短处所在,我们是不是能以取精用宏、学得到功呢?我认为是绝对可以的。因为我们中国的民族性,是介乎两者之间,既不像德国人的四方四正,死板不动,也不像美国人的浪漫随便,吊儿郎当。而且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才智,绝不比外国人低,甚至超过他们,我国留学生在国外学校读书,多数是名列前茅,学什么像什么
孙立人并不如外界传说那样,瞧不起日本顾问的白团,他训练军队的想法兼容并包、海纳百川。他认为世界上只有日本人还可以跟我们一比,可是只要我们真正能把我们的军队练到功,日本还是赶不上的。在缅甸作战,就是一个明证,日本人说他们的军队是超人的军队,可是遇到我们的部队,仍是被打得粉碎,而且我们常能以少胜多,甚至比他们少到五六倍人,仍能打胜仗。所以我认为今日建军,要能以取法英美、德日两者的长处,再加上我国民族本身的优点,我们绝对可以把中国军队锻炼成世界上第一等的军队。
然而,孙立人绝非只强调洋人练兵的那套思维逻辑,反之,他对我国古代练兵之能者,亦多所着墨,例如曾国藩。孙立人认为,曾国藩能以一湖南的兵力,荡平洪杨之乱,足证曾国藩所强调的诚与拙两字正是我们先辈交给我们练军的法宝。而所谓诚,照孙先生的说法便是:开诚布公、真诚相见、没有欺骗、没有虚伪、上下一心,而所谓拙字,便是不投机不取巧,老老实实,平平常常,没有一点花样。曾国藩是拿诚与拙两字,倡导天下,孙立人亦如是,他更以这两字真言作为他治军和练兵的
格律。
揆诸孙立人之所以拿诚拙两字作为他练兵的金字规律,更与他在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校入学期间,受到的魔鬼训练,脱离不了干系。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校给予孙立人血与汗的教育过程。孙立人曾经亲自详尽讲述了自己就读美国军校时,领受的严苛魔鬼集训,这里不妨全文引用他的这段刻骨铭心记录:(按:孙立人把弗吉尼亚军校译作维劲利亚军校)
维劲利亚军校在美国南部,与北部的西点军校齐名,因为美国的南北战争,北方胜利,所以西点就成为国立,而维劲利亚只成省立,这学校有百多年的历史,他有其传统的风气,即新生入校后要受极严格的管教,而管理的习惯,是以老生来管新生,所以竟以打人最凶而闻名世界。但听说近年来也稍有改进。
当日我跑到维劲利亚去报到,因为是星期日,无人办公,不能登记,就由老生服勤务的值星官带着去见一个中国学生,意思是让我暂时在他那儿住一夜,我心里想,异国遇同乡,多少会感到亲切,哪知他一见我的面,问明了来意,就破口大骂,说我既得有工程学位,已经受了国家的培植,为何还要跑进军校,占去别人的一个学习机会,接着又恐吓我说:你吃得了苦吗?将来一定会被他打死,纵然不被打死,也会要犯不名誉事件而被开除。我说:打人的情形,我早已闻名,我是准备着吃苦背打才来的,但什么叫不名誉事件而被开除呢?他说:譬如偷东西说谎话就是不名誉事件。我说:我是为求军事知识而来,并不是来偷东西的,并且我平生也从不说谎话,这个请你放心好了!总之他是多方的阻止恐吓,希望我不进那个军校,后来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是一个华侨,不明白中国情形,以为中国在美国维劲利亚军校学习的只有他一人,将来回国不是可以居奇自炫吗?现在我去了,有了第二个人,就减少了他的重要性。其实他才是错误的想法,以中国之大、军队之众,多一个人有什么关系,何况多一个帮手,不更好吗?当日我被他唠叨得太多了,就坚决地说:我来了,决不走,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他见我如此,只得说:好吧,晚上你仔细想清楚再说。第二天早上,他一醒来就问我:晚上想清楚了没有?我说:想清楚了,我决定报到!这样他也没有办法,后来还鼓励着别人来苛待我,这真是何等可笑的小心眼儿,听说后来他回国在军队中干了一阵,也没有什么,现在做生意去了。
进入弗吉尼亚军校的经历,才是孙立人刻骨铭心,永志不忘的。第二天上午,有两个卫兵,那是三年级的同学担任的,引着我去报到,当时我全是老百姓的打扮,他们问知我大学毕业生,对我颇为恭敬,我觉得这还不坏,谁知一经办好登记手续,穿上了军装,他两人就变了脸,在我背上重重一拍说:你现在已经不是老百姓了。叫我将下颚收起,要成七道皱纹,头部竖起,两眼平视,胸膛挺起,双手弯下垂,背胛骨并紧,变成一根直木头一般,真有如上了镣铐,绝不许乱动,走路要成直角,假如不是如此,几百老生人人都可以打你
孙立人形容自己在弗吉尼亚军事学校当一年级学生的角色与处境,便好比是老鼠比喻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饱以老拳,人人都可以拳打脚踢,极尽羞辱之能事。维劲利亚军校对于新生流行着一个特别的名词,就是大家都叫新生为老鼠(Rats),这就表明新生如老鼠,老生如猫,猫随时可以捕捉老鼠,老鼠一定要怕猫,当时我是新生之一,当然也就是老鼠之一了。
孙立人日后回到中国,投身中国军队,并且建构了中国国防历史上不朽之事功,其基础都是在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校当老鼠的日子奠定的基础。而孙立人纵使是在近二十年后,事后追忆这段刺激而又忍辱负重的求学岁月,那种艰难痛苦却又苦尽甘来的印记,犹然穿透纸背,历历在目。
老鼠岁月的种种甘苦让弗吉尼亚军校学生如坐针毡,但也在周而复始、不计其数的磨难中,淬厉了年轻人愈挫愈勇的坚韧气质:那个学校,每天集合的次数非常多,如早晚点名,出操吃饭,都要集合,而新生一定要每次在老生未到之前集合好,尤其早上起床,要在起床号未叫以前起床,整好内务,整好服装,照照镜子,一切端整,及至起床号一叫,就要赶紧站队,老生闻集合号才站队,老生到了,时刻在检查新生的一切,服装和扣子是否完整,胡须刮了没有,皮鞋要擦得像镜子一样发亮,站队更应当切合基本姿势的要领,稍有错误,就是一拳,这是他们固有的风气。一百多年来,一向就是如此。他们的操典,不注重正步,只有齐步,但齐步是没有距离的,前行的臀部紧贴着后行的腹部,一声口令下来,非得一齐出腿不可,并且新旧生前后间着站的脚步稍错误不是踢着前面的,就是踏着后面的,那就非遭打不可了,就是一个人走路,也得挺胸正头,两眼平视,双手稍为弯曲的提起,步法更是不能随便,并且学校的道路,都有老鼠线与老生线之分,老生可以走捷径,老鼠则只能方块与直角,一定要按着直线与九十度转弯的法则进行,如果错了,每一个老生随时都可以打你,全校共有四五百名同学,新生约占四分之一,以三百多双眼睛随时在监视着你,试问谁还敢乱规矩,岂止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已,吃饭的规矩更是严格,每桌八人,最高班的老生坐在最上头,老鼠坐在最下面,两旁是二三年级的老生。
弗吉尼亚军校新生服侍老生的规矩真是多如牛毛,日常生活无所不在的规矩令新生应接不暇,吃尽苦头:菜盆子先由上头依次分派下来,假如一盆八块肉,照理每人应分得一块,假如老生要向你开玩笑,偏要多吃掉一份,那你也就无法可想,只好挨饿,并且新生还要负责管理水壶,那个老生要喝水,只用手拿着杯子在桌上一击,就算来了暗号,随即那杯子飞也似的掷了过来,老鼠就得双手将杯子接住,倒水给他喝,偶一不慎,接不稳杯子,摔碎了,就非得挨打不可。所以老鼠吃饭时坐凳,只不过用臀部沾着凳子边而已,随时都要担心着站起接茶杯的工作。至于眼睛,更不能上下左右乱望,所以我在第一年当中,竟不知饭厅的天花板,是黑是白,直到老鼠生活结业的前三天,才看清饭厅的全部内景。至于住房,则老鼠住在最上层,按级递减,最高班住在最下层,假使上下楼梯或是在房中脚步声音稍微高了一点,下层的老生马上就会上楼来干涉。还有美国人睡觉,照例是要开窗子的,每天都得派定老鼠轮流替老生在早上未起床前将所有的窗子关好。
在美国军校当新生老鼠挨打是家常便饭,被打成痨伤,更是孙立人的新生印记。他们还有一种习惯叫作苏醒(Restoration)。大约每两三周就要举行一次,什么叫苏醒呢?就是老生要打得你早起。通常老生都是吹了起床号才起来,吹集合号时才集合,老鼠要在起床号音一落,就已经收队站好,如果老生在起来号以前起来,那就是要举行苏醒运动了。记得有一天,早上起来,同房的美国同学就预告我,要准备,说今天会要玩苏醒的把戏了。我一听楼下果然有些响动,老生似乎已经起来了,那美国同学正在用拍纸簿填在胸口以防打伤,并劝我也填上两本,但我自称好汉,不屑于那么做,并且也不知道苏醒的利害。待至一声起床号响,老生已在各楼梯各路口严密把守,来一个,打一个,过一关,打一关。他们的打人,不许用拳头,大家都是用巴掌,我出门第一道,受了一掌,正打在胸口,虽然很重但还能支持,第二道又受了一掌,已经是受不消了,第三道一掌竟至昏倒了,他们将我扶起晃了几晃,清醒了,仍旧要跑,仍旧要受打,一直打到站队的地方,仍是乒乒乓乓打过不停,就好似妇人们在河边洗衣时,前前后后一阵捣衣的声音一般,及至吹集合号了,老生要站队,才算停止。我当日被打过之后,胸口疼痛不已,回房后将胸脯抵在桌子角上,紧紧地压着,才稍微舒服些。直至现今,每逢阴雨的时候,还觉隐隐作痛。
记得蒋介石到日本读振武学堂,分发部队,也要为老兵洗涤衣物、擦皮鞋、服劳役等等种种磨难,堂堂蒋介石如此,孙立人在美国军校时期也备受老生磨难虐待,这在美国军校里边,早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孙立人说:那学校每周要举行一次分列式阅兵,每人都穿着很整洁的军服,戴着白手套,而这些手套衬衣之类,老生常常叫老鼠代他洗涤。有一个冬天的上午,我有一堂课的时间得闲,正自庆幸可以稍作休息,不料有一个老生,送来一大包衬衣、白手套等衣服,并限定在12时以前洗晒整洁送去。当然无可还价,只得照办,但我只有一堂课的空闲,天气又是冬季,洗虽可以赶办,晒干就大伤脑筋了。结果终于给想出了办法,我一面将洗好的衣服晾在火炉旁,一面用书本尽量的煽风,因为空气流通,可以增加蒸发作用。好艰难地完成任务,准时送到那位老生房中,照规矩,老鼠在门外一声报告,老生答应进来,然后一个溜步,用脚尖立正,站在老生面前,后跟悬起,双手捧着衣服,我自以为一切如请,满可以得着几句赞许,不料那老生正架着二郎腿,斜坐在椅上,嘴里含着快要抽完的纸烟,只向我淡淡地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随手将吸残的纸烟蒂,向我的衣领下一放,教我将下颚收紧,这样那还燃着的烟蒂,就被挟在颚下,烧着皮肤,自然是痛苦的双泪欲流,他看着,笑了。像这种情形,大家如要身临其境,真会被活活的气死,可以说从早到晚,随时随地无不在磨难之中,人说乡下婆婆虐待童养媳,一日三顿骂,三日九顿打,这情形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起来后,就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未入校以前,我自以为一个大学毕业生颇足自傲,及至进了军校,就觉得真渺小如沧海之一粟,别人随时随地可以折磨我
中国学生在美国弗吉尼亚军校受训吃足苦头,即便孙立人早在进入这所军校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一旦进入军校,才发觉这所学校的魔鬼训练远超过他原本的想象,吃苦吃得受不了,又没人可以宣泄情绪,只有向父亲倾诉。孙立人说:我初进军校,觉得那种生活如坐针毡,到无人倾诉时,只有写信告诉父亲,父亲虽然感到疼爱,但也无可为计,回信说:你自己不听教训,偏要去进军校,今日之受苦,真是咎由自取了。
孙立人在他的回忆文章中提及,父亲孙熙泽反对孙立人读军校,道理很简单,据孙立人的回忆指出:我的父亲见我幼时懦弱,一贯的就主张我学医,而我却不愿意,只想学陆军,后来虽然改学工程,仍不是我的素志。
孙立人暂且压抑自己的意向,顺从父亲的意思,但另一方面也不忘坚持自己的理想,纵使已经从美国普渡大学毕业,而且还找到待遇十分优越的工作,连汽车都买了,还毅然决然放弃安逸的职场生涯,到弗吉尼亚军校报到,接受该校严格而且几近魔鬼般的军事管理。他叙述了这段艰难的心路历程:但因为父亲反对我学陆军。只好顺从,及至在美国工程学位已经取得,就偷偷地向大使馆请求想去进军校,当时我已在一个糖果公司中实习,实习费每月可得160美元,再加以公费每月80元,薪水优厚,生活舒服,汽车也买了,实习大约一个月的工夫,在星期六那天,接到了大使馆的通知,中国政府已批准我转入军校,立即拍卖掉新买的汽车,检点着行李,在星期日就赶到维劲利亚军校去报到,而我自幼决心学陆军的志愿,才算达到了。
既然自己是凭着个人意志,坚定的使命感进入弗吉尼亚军校,即使向父亲家书里诉苦,也是自己要负起责任的事,毫无反悔的资格。但是,新生当老鼠的苦头尚未结束,从军的未来路途尚很遥远。孙立人在自己的回忆文章讲述了一个黄天霸的故事,闻之令人动容骇异:我在军校第二年的时候,来了一个姓黄的清华同学,他的性情急躁,行动粗暴,在清华时就常常闹事,而且擅长国术,所以大家送他一个绰号,叫黄天霸。各位由此也可以想见他的为人了。他来问我,看他可不可以也来进这个学校,我说:这个要问你自己,是不是有忍耐的决心,是不是可以吃得消这种苦头,他说他有决心,他受得了。结果他也进来了,他虽然精通国术,身体强健,个子却比我矮一点,身体也不太灵活,所以受欺受打的机会也特别多,本来那里老生虐待新生,有一种最吃不消的生活,叫作beforeandafter就是老生教新生在每次站队以前及以后,都要到他的房中去一次,去慢了,就可受处罚,因为一天站队的机会很多,而去老生房中的次数亦特别多,必致迫使你无暇应付,连大小便的时间都会没有了,而且去老生房中时,十回有九次要吃生活。如两腿半分弯双手顶物高举等等,固是司空见惯,还有一种动作是教新生靠壁直立,脚跟悬起,老生从后面用手掌在新生胸腹之间,频频斜向上方托拍,这种处罚,最是难受,因为托拍稍久,胸腹发热,血流加速,气喘胸痛。
孙立人可能也受过这种beforeandafter的整肃折磨,所以描写得栩栩如生,非常贴切。孙立人是过来人,十分领受这种羞辱式的磨难,但这种罪过岂是黄天霸吃得消的呢?接下来,麻烦的事情爆发了:姓黄的同学当日在老生房中,受到这种处罚,到了十分受不了的时候,便现出了他黄天霸的本色,对那老生托拍他的手掌,稍为挌拦了一下,这一来,可就出事了,大家认为这是造反了,说维劲利亚军校百余年来,从没有老鼠反抗老生的事,现在竟有一个中国老鼠破坏了他们的历史风气,于是大家集体的加以更厉害的责打,甚至有人说非打死这叛逆不可。结果竟打得黄天霸进了医院,他向医院的医生说:我的肋骨被打断了。不料那医生是个老头子,对于这些事司空见惯,视若平常,只说:肋骨并没有断,只是肌肉稍许紧张一点而已,休养两天就会好的。他由医院出来,就请求退学,我当时已经是老生了,与他又是同乡,于是学校转而问我的意见,我去劝他说:你既然有决心来到这里,又何必半途而废呢!他也就听从我的劝告,打消退学的主意,但因他闹了那么一桩乱子,全校闻名,大家都特别的注意他,他的生活当然更加感到拘束了,后来有一个晚上,正是自习的时候,他坐在房中看书,一个老生进了他的房,照规矩新生应当起来立正,但他没有注意,不知道有人来了,而且帽子也没有脱下,于是老生认为他不礼貌,又受了一顿痛打,他实在受不住了,只得退学,当时那个校长还向我说:我们这种风气对任何学生都是一样的,并不是单独对于你们中国学生,有此偏见,而过去就有好几个中国学生,都开小差跑了,我真不了解他们是什么意思,真替他们觉得可惜。
当时我听了觉得自己同胞不能忍受艰苦,有始无终,给外国人看不起,很是难过,只得代他申述说他现在兴趣变了,想去学政治,所以不愿再学军事。后来听说那位黄天霸回国不久竟发了神经病,跳海死了。本来我国学生在这个学校里学习能够终局的,也就不多,在我未去以前,张作霖派去一个学生,在那里学习,经不起磨折,结果生病死了,后来又有一个中国同学,名叫李志明,在那儿竟至气疯了,结果退学。
不但擅长练兵,孙立人也是造诣深厚的兵学家,深知中国国防实务与国防思想的真正弊病所在,孙立人在亲笔写的《统驭学初稿》里边就有非常深刻的评说和理念论述。孙立人在《统驭学初稿》力陈中国练兵只学洋人皮毛,不知从根救起的流弊,他说:我国自袁世凯小站练兵起,继有段祺瑞创办西北国防军,民国十七年又有教导师,九一八后有教导总队,抗战时有西南干训班,以及印度兰姆伽的训练新军等,有很多次都是请德国人当顾问,而其结果,当时虽小有所成就,但完整的新军,仍是未曾建立起来。其失败的最大原因,就是只重战斗技术而不注重一切事务的治理。记得德国顾问训练教导师时,我在当排长,那些顾问从早到晚非常热心勤劳,而且那首席顾问赛克特,是非常有名的,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失败后,他在暗地里很快地就将德国军队训练好,建立了坚强的国防军,可是他到中国来后,我国不曾学他的全套,仍是只重技术,不重治理,不曾从上到下,建立一套全理的制度,所以训练出来的部队,开始还好,到后来主官一换,一切也就完了。
孙立人接着又在《统驭学初稿》里说:记得我在德国时,看过一本书,那是远在俾斯麦时代批评中国与日本在德国学习建军的情形,日本自从明治维新,就派遣学生到德国学习军事,中国当时继湘军、淮军之后,也派遣学生到德国学习军事,可是德国就曾在那书上预言,说日本建军一定成功,而中国建军必不成功,因为日本人学的是德国建军的全套,无论是技术、经理、人事等,一一全学了,然后搬回国后,针对国情斟酌损益,以求适合,而我们中国,则只学他们的片段局部,还在大谈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不肯学习他们的军事治理方法,所以德国人早就预料其必不成功了。

民国总理段祺瑞
第一章心中的秘密

尽管已经有了预感,但看过密函之后,段祺瑞的心头还是又生起了一股凉意。
密函是袁世凯的家人送来的,为袁世凯亲笔所写,内容很简略,就是让段祺瑞尽快来京与之见面,并且要求掩人耳目,不可张扬。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就在两年前,身为北洋魁首的袁世凯突然调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看上去官职是升了,实际却是拿走了他手中最重要的兵权,随之而来,段祺瑞等北洋系将领也都不同程度地坐了冷板凳。
出手打压袁世凯及北洋系的,是以铁良、载沣、良弼为代表的一批满清贵胄,所谓满人中兴派,这些人早就瞧北洋军人不顺眼了。
当年辛丑条约签成,两宫移驾回京,段祺瑞奉袁世凯之命,率部在道路两旁立正行礼。醇亲王载沣见了,当场就责问他:这是你的部队吗?见了两宫圣驾缘何不下跪?
段祺瑞认为,不下跪很正常,因为北洋新军是按照德式操典训练的,根据操典规定,军仪就是最高礼节。
载沣闻言很是不悦:难道大清的新军仅有你一家?
载沣不但是亲王,还是当朝皇帝光绪的亲弟弟。可是段祺瑞仍然毫不客气地给顶了回去:别的新军如何,属下不清楚,但我这是按操典规则行事。
大胆!载沣顿时被对方的倔犟态度给激怒了。
就在众人都在替段祺瑞担心的时候,有人出来给他解了围坐在轿子里的慈禧太后传下话来:新练之洋队参用西法,训练有素,堪为栋梁。
有了这道旨意,载沣才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寒而栗
迎驾风波只是中兴派对北洋系发起反击的一个信号。说起来,彼时的北洋系也确实是过于惹眼,他们所掌握的北洋新军已渐渐超越旧军,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军事力量。特别是在1905到1906年之间,国内两次组织秋操(指秋季的军事演习),在这两次规模宏阔的秋操中,新军都引起了国内外舆论的密切注意。
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看完秋操后,在会见清廷大臣时直言不讳:我看中国之军事,唯有新建陆军,而中国之军事统帅,也唯有袁总督大人(袁世凯)了。
因秋操而声誉鹊起的不仅有袁世凯,还包括段祺瑞。段祺瑞担任秋操中的北军总统官,他所指挥的北军在与南军的对抗中略占优势,之后其知名度和权力便犹如长了翅膀一样的扶摇直升。
面对北洋系势力的急速膨胀,中兴派深感威胁,其实掌控中枢的慈禧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是觉得不安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什么要编练新军?当然是因为旧军太不足恃,而指挥训练新军又得依靠袁世凯、段祺瑞这些人。如果像中兴派所设想的那样,将北洋系扫地以尽,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慈禧不会干这种傻事。作为一个宫廷权力斗争的高手,这个老太婆向以狠鸷多智著称,其心机和魄力决非一般妇女所能及只要试想一下,连曾国藩、李鸿章等中兴名臣,都曾被她放在手掌中拨拉来拨拉去,又何况袁世凯这些后起之辈。
驾驭满汉大臣,慈禧的一贯策略是恩威并用,权不旁落。她一方面利用中兴派乃至一些反袁汉臣的意见,用明升暗降的办法,对袁世凯及其部属进行压制和防范,另一方面也对中兴派的过激举措进行适当限制,以免把袁世凯逼得太紧太急。
在袁世凯调任军机处之前,陆军部已经收回了北洋六镇中的四镇,但是四镇军官仍出自于北洋系,于是铁良和良弼便酝酿对这四镇中的各级军官进行改组。由于触及自己的底线,招致了袁世凯及其北洋将领的剧烈反弹,双方闹得不亦乐乎。
慈禧看到后,立即出面调节,让与袁世凯私下关系不错的庆亲王奕劻掌管陆军部,中兴派的改组计划由此搁浅。
虽有慈禧在上面玩平衡木,可是袁世凯、段祺瑞等人仍处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境地。收到袁世凯从京城发来的密函,段祺瑞意识到朝廷可能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并且涉及到了袁本人。
当下,他依照密函所嘱,仅带几名随从,化妆成商人模样,从保定秘密潜往京城。到了京城之后,发现城内气氛果然反常,只见街道萧条,店门紧闭,往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袁府门口也变得极为冷清。
袁世凯不在自己府上,接待段祺瑞的是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据袁克定说,光绪皇帝前两天已经驾崩,而且光绪头天驾崩,隔了一天,慈禧居然也死了。
最让段祺瑞苦恼的恐怕还是后面这个:根据慈禧立下的遗旨,载沣之子溥仪将继承皇统,载沣本人则为监国摄政!
慈禧固然也打压袁世凯和北洋,可是她毕竟不会往死里整,到了北洋的对头掌握大权,就什么都难说了。袁克定告诉段祺瑞,光绪驾崩的当天晚上,睡梦中的袁世凯便被召到宫中商议立嗣之事,此后一直留在宫中未归。
段祺瑞不寒而栗,他赶紧离开袁府,到租界找了家较为偏僻的饭店住了下来。
手下人被他派出去四处打探消息,但是打探出来的消息,几乎都是对袁世凯不利的。有的说光绪皇帝死的蹊跷,多半是让慈禧太后给毒死的,这还罢了,还的甚至直接说整个毒杀事件都是由袁世凯一手策划。理由是戊戌变法时期,袁世凯曾告密出卖皇帝,这老小子害怕光绪会死在慈禧之后并借机对他进行报复,所以才下此毒手。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皇帝驾崩,又怎么会了解如此多的内幕?段祺瑞相信,这一定是袁世凯的政敌在出幺蛾子,为的就是要给诛杀袁世凯制造舆论。
袁世凯似乎已经在劫难逃,但段祺瑞需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这一情况发生,无论从公还是从私
从公,整个北洋系与袁世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袁世凯若是倒台或者有个三长两短,作为其部属也就基本丧失了立足和进阶的希望,更何况段祺瑞本人与载沣他们还有过节。
从私,袁、段关系非常密切,袁世凯不仅是段祺瑞的老上司,还是他的伯乐乃至恩公。

密谋
段祺瑞原本经历显赫,称得上是同时代人中的佼佼者。他读过七年私塾,熟知经史,有较好的国学根底,说起子乎者也毫不输人。成年后考入了每期只招收百人的天津武备学堂,这所学校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近代中国第一所陆军学堂。后来的研究者发现,中国二十世纪初期历史上的许多重要人物,都是该校培训出来的。
武备学堂有一门从德国买来的德造火炮瞄准器坏了,没有人会修理。段祺瑞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刚从学校学到的一些物理、化学和高等数学知识,加上天赋,经过一番研究琢磨,居然把这门瞄准器给修好了。
段祺瑞的武备学堂毕业成绩是:最优等。一年后,政府决定选派数名武备生赴德留学,他再次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在德国,段祺瑞先用一年半时间在柏林军校系统学习理论课程,接着又奉派单独进入当时世界上的第一流兵工厂克虏伯炮厂深造了半年。
学兼中西,掌握近代战阵之法,尤精于枪炮技术,有如此特长的精英人才,在晚清末造可谓凤毛麟角。可是学成回国后,段祺瑞却被整整闲置了六年之久,所任职务不是军械局委员,就是随营学堂教习,反正是有你不多,没你不少,英雄无用武之地。
受到冷落的不单是段祺瑞一个,绝大多数军校生包括留学归国人员干的也都是此类闲差。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可供他们发挥才干的新式军队,而在以湘淮军为主的旧军里,将领们多行伍出身,这些人取得功名主要靠实战,对于从军事院校毕业的书斋军官,他们既看不起也不肯加以提拔任用。
直到袁世凯在小站编练新军,段祺瑞及其武备生们等人的命运才终于发生了转折。
新军全面使用西式武器,采用西法编制,进行西法操练。这些正是武备生的长处,武备生由此逐渐成为北洋系的核心。作为武备生中的拔尖人才,段祺瑞在被推荐给袁世凯之后,更是很快得到重用,成为袁氏带兵、练兵的主要助手。
袁世凯既能招揽人才,也能笼络人才,对亲信部属的关照可谓无微不至。比如,段祺瑞第一次赴小站,袁世凯即亲往迎接,礼仪之周到,令人有受宠若惊之感。又比如,段家但凡要办什么大事,只要让袁世凯知道了,他都会额外赠送银票,以壮声色。
某次,段祺瑞在天津一家酒楼宴请其他将领。宴会结束,正准备结帐,酒楼老板却说你不必结了,袁大人已经吩咐过,所有花销都记在他一人帐上
袁世凯有一个在山东时义结金兰的故人,不幸早逝,其女张佩蘅由袁世凯接来府上照料。袁世凯的夫人于氏只生袁克定一子,无女,便将张佩蘅收为了义女。另外一种说法是,张佩蘅其实是袁世凯的表侄女,从小在袁家长大。不管出身究竟如何,袁氏夫妇视她如同己出是没错的,张佩蘅见到袁氏夫妇也是一口一个爸妈,十分亲热。
后来袁世凯听说段祺瑞的原配夫人病故,就有心作主把张佩蘅许配给段祺瑞。当时武人的社会地位较低,张佩蘅的亲生母亲嫌段祺瑞是武人,女儿又是去当续弦,因此起初对这桩婚姻不太满意。袁世凯给老太太做工作,说段祺瑞是我看中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以张佩蘅在袁府如同大小姐一样的身份,段祺瑞迎娶张佩蘅,就等于是做了袁世凯的女婿。从此,袁段二人除了多年的袍泽关系外,无形中又成了亲戚。
伯乐、恩公、亲戚,看在哪一层关系上,段祺瑞都不能对袁世凯见死不救,但是搭救要讲究方法,鲁莽不得。这也是袁世凯专门以密函招他来京,又嘱其不可张扬的用意所在。
段祺瑞决定把冯国璋找来商量。北洋系有三杰之说,段祺瑞在三杰中被称为虎,冯国璋则是三杰中的豹。
冯豹此时正在陆军部任职。段祺瑞把他叫来租界,两人在饭店里密谋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最后决定策划一起冬季军事操练。
新军操练不是小事,必须报经陆军部批准才能施行。段冯也不是真的要搞什么操练,他们就是要借此放风出去,给朝廷施加压力,同时彰显袁世凯及其北洋系的重要性。
这是一个一旦真相暴露,当事者可能要进大牢乃至掉脑袋的计划,然而事到如今,也再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万全之策了。当晚,段祺瑞即返回保定,对计划进行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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