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被英国《独立报》称为“精神科医生、历史学家、人口统计学家和博学家”的科林·彼得·麦克伊韦迪,于1930年6月6日出生在兰开夏郡(Lancashire)的索尔福德(Salford),是一名外科医生的三儿子。父亲将他送到哈罗公学,在那里,他爱上了爵士乐和古代史,并获得前去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就读的奖学金。在这学院攻读医学期间,麦克伊韦迪养了一条蟒蛇作为宠物。
尽管对历史抱有极高的求知热情,麦克伊韦迪还是迎合了家人的期望,跟随两位哥哥一同投身医疗事业。事实上,他作为精神科医生在国内广为人知。1970年,他在米德尔塞克斯医院(Middlesex Hospital)工作期间,合著发表了两篇颇具争议的论文,是关于某种神秘流行病的。在此15年前,这种流行病袭击了皇家自由医院(Royal Free Hospital)的300名驻院护理人员。但没有病人受到感染,也没有找到病原体,它遂被归结为一种良性的脑脊髓炎。麦克伊韦迪称,这种流行病是出于害怕感染小儿麻痹症而引发的转换型癔症。医学界并未欣然接受这个观点,随即产生一场争论。1972年,他被任命为伊灵医院(Ealing Hospital)的精神科顾问医生,帮助该医院设计新型急救病房,让每位病人都能拥有单独的房间。
结果,科林·麦克伊韦迪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一位出版了超过6本历史地图集的作者。这些地图集大都还在销售,并附有自制(最初是手绘)地图,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深受历史学家、教师和普通读者的喜爱。
1978年,麦克伊韦迪与理查德·琼斯(Richard Jones)出版了《世界人口历史图集》(Atlas of World Population History),反映出他长久以来对人口增长和转移的兴趣。随后,他构想出一本地图集,将罗马帝国中人口达到10 000人的城市列成单独条目。他的想法是为每个城市绘制地图,每幅地图都采用通行比例尺。这种前所未有的方法将让读者轻而易举地了解到不同城市的规模差异。到麦克伊韦迪去世时,他即将完成这份从许多方面来看都最具雄心的工作,这份让他经常感到难以完成、多次搁置却又一再重拾的工作。
这本地图集的编撰历经多年,借鉴了大量参考资料,有些文献资料很稀有,有些则从未被翻译成英文。在研究过程中,麦克伊韦迪不仅利用了自己丰富的藏书,还花费许多时间在伦敦图书馆那些无人问津的邺架间钻研。到了晚年,他更专注于研究上议院的经典图书馆里更为专业的庋藏。
随着时间推移,麦克伊韦迪对这本地图集的构思雄心不断扩展,他增加了一些他认为普通读者会感兴趣的小城镇,尽管这些城镇没有达到10 000人的最初标准。他还试图结合文字史料以及每座城市城墙所围面积的相关知识,来估算该座城市的人口。麦克伊韦迪对人口估算持保守态度,认为许多现代历史学家对古代城市人口密度的推断值过高。因工于整合复杂信息,他解释起自己的推理时思路清晰,令人信服。
在估算人口时,麦克伊韦迪通常首先关注零碎的史料。例如,在有关亚历山大里亚的章节中,他首先从一份公元3或4世纪的建筑物调查入手,还考虑到了(例如在第8页和第55页)许多古代城邦的居民常是住在城墙之外的。他对雅典的人口估计值部分来自希罗多德对自由男性的估计值,这又很可能是公元前6世纪晚期的人口普查数据。在估算君士坦丁堡人口时,他则从公元4世纪初由埃及运至罗马的小麦的供应量等已知信息入手。而在研究罗马时,他对某些碎片信息进行三角测量,包括公元4世纪的房屋调查和以前记录在案的小麦供应量等。麦克伊韦迪将城市城墙所围面积以及每个城址实际居住部分的情况与住宅建筑密度随时间流逝而变化的考古证据相结合,将少数城市的可用数据外推至大量缺乏古代人口记录的城镇。他还将战争和瘟疫导致的人口大量减少考虑在内,并在一些条目下对此进行了讨论。麦克伊韦迪开创性的《世界人口历史图集》(1978年)获得了成功,证实了其人口估算值的可信度。2001年6月,他有幸获邀参加国际人口问题科学研究联合会(International Union for the Scientific Study of Population)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举办的“第二个千年世界人口史”(History of World Population in the Second Millennium)会议,并在会上发言。国际人口问题科学研究联合会的会议记录报告将麦克伊韦迪的人口图集列入“经常被引用”的参考资料。
虽然麦克伊韦迪的研究及其绘制的地图反映出其他许多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工作成果,但是不应该将其学术研究视为间接研究。他曾亲自到访过他列出的大多数城市,喜欢查探每个地方的地形和残垣断壁。1996年,我有幸陪同麦克伊韦迪驱车旅行,包括到访佩林苏斯(Perinthos)这个色雷斯城镇。那天,不止一位居住在旧城墙旁边的居民惊奇地看到,一名身穿深灰色细条纹西装的英国人沿着城墙顶端走来走去,试图测量其正确尺寸。
我初次遇到科林·麦克伊韦迪,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土耳其古老的阿弗罗狄西亚(Aphrodisias)遗迹。当时,我正沿着罗马剧场的阶梯座位慢慢往上爬,他则领着家人从该遗迹的另一边往上爬。白色大理石台阶反射着夏日炽热的阳光,此时听见科林的妻子萨拉(Sarah)说,参观古代遗迹的当天定额任务该完成了吧。当我们在罗马剧场的顶端相遇时,两群说英语的游客各自做了介绍,结果发现我们都住在希拉波利斯(Hierapolis)古代遗址的酒店。那天的晚餐促成了20年的友谊,其中包括许多往还和有关历史的交谈。
2005年8月1日麦克伊韦迪去世时,其大多数城市历史资料都存储在早期的麦金塔台式计算机中,已经很难恢复了。他的手绘地图用整齐堆叠的文件夹分类整理,里面的大量笔记证明了他研究的勤奋。在某段时间里,这本地图集的命运还不确定,主要是因为作者未能整合最后的零星问题。但当企鹅提议出版本书时,我再次有动力去解决这些问题。麦克伊韦迪文件夹中的一些城市粗略草图还有待编辑补全,同时,读者还会发现文中的某些信息有空缺(有些城市缺乏古代人口估算)。此外,作者似乎想要通过某种组合的历史图表来总结所有城市的人口情况,而这项工作从未完成。但是,这本书在其他方面都趋于告竣,熟悉麦克伊韦迪向来活泼又时而玩世不恭的文风的读者,会发现本书与其之前的历史地图集保持着同样高的水准。
尽管许多人肯定只会挑与自己感兴趣的少数城市有关的部分来读,不过,对那些花时间通读这本地图集的读者来说,本书别有价值。这些条目生动且全面地描述了在幅员辽阔的罗马帝国范围内一些古代城市发展(在很多情况下是衰落)的典型时期,也解释了许多著名地名的来源。各个社会的兴衰既有某些共同的原因,也受到许多独特因素的影响,而这些因素将有助于解释它们在现代的后续重建或废弃。
简要介绍120座古城以外,这本地图集还为对特定城市感兴趣的读者提供了一份有用的拓展阅读书目——在作者参考书目的基础上,稍加补充了自其去世后出版的重要文献。历史学家给自己制图,将地图与文本中强调的观点相结合,或许已很罕见;而历史学家拥有人口统计学的丰富专业知识,则更不寻常,这也正是编撰本书的基本要求。此外,在这个偏好出版小范围历史主题专著的学术专业化时代,麦克伊韦迪将政治、军事、经济、建筑和文化等大量信息浓缩并总结成大众读者可以理解的文本,这种能力也是很难得的。同时,他的文章中还带有冷静的判断力和某种微妙的幽默感。这让麦克伊韦迪的历史地图集拥有了大量的读者,至今仍是广受欢迎的历史入门读物。
在赞赏麦克伊韦迪的学术研究及其优美的文笔时,却未察其个性魅力,会是件憾事。麦克伊韦迪是在伦敦西部哈默史密斯区的家中地下工作间里绘制地图的。在那里,他的工作桌上经常散置各种草图和参考资料,用来绘制他兴趣所在的特定城市的轮廓图。他庞杂的藏书还包括他在到访所研究的城市时,获得的一堆晦涩难懂的平面图和小册子。
虽然麦克伊韦迪出于研究的必要,会专攻某些关于特定地点的材料,但其实他对各种类图书都感兴趣。博学让他能够与任何思维活跃的人找到共同的兴趣话题,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他的追悼会上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分享了与麦克伊韦迪交流的回忆,话题从历史到艺术、语言、科学,甚至是一级方程式的比赛结果或是最近吸引他的电影。
麦克伊韦迪可以在几乎所有历史相关的话题上颇具权威地侃侃而谈,但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很愿意质疑既有观点,似乎还喜欢通过与感兴趣的人分享来检验新的理论。他非常博学,但是待人友善,没有丝毫傲慢的态度。在离开书籍时,他会有一种离奇的时间流逝感,这让他难以耐着性子与蠢人相处。如果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未出现睿智的交谈或者无人分享他那玩世不恭的幽默,有时候他会悄悄溜走,回到他的研究中去。
这样的幽默常常会体现在他旅行途中寄给朋友们的内容简洁的明信片上。有一次,提到自己在希腊稍作停留就为了晌午吃一顿野餐时,他写得很简单:“在阿卡狄亚吃松饼。”在《世界人口历史图集》结尾的致谢中,他写道:“但是,我必须感谢我的出版商……秘书桑德拉·库克(Sandra Cook),以及我的妻子和孩子所给予的支持。特别要感谢后者,没有她们的话,这本书用一半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了。”
科林·麦克伊韦迪的三个女儿共同继承了他那些令人惊叹的藏书,从她们的身上可以看出乃父对艺术与历史的热爱,以及对世界多元化的包容。没有她们的支持,这本最后的地图集将永远完成不了。麦克伊韦迪用简洁的论述,阐明了那些编织着我们现代城市之过去的复杂线索,对于懂得珍惜这一点的读者而言,这本书也是最后的礼物。